九字真言 蓝玉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有时他恨不得提刀闯入中军帐,一刀结果了朱元璋。 可他并不是那种不顾命的血性汉子,他不能因小失大,这正是他苦恼所在,如果可 以随心所欲地发泄,也许就不难受了。 蓝玉一个人躲在营帐里喝闷酒,也不吃菜,一大碗干下去,再喝一大碗,一忽 儿哭,一忽儿笑。 侍卫进来说:“元帅,别喝了,明天也许要打仗呢!” “打仗好啊!”蓝玉端着酒碗站起来,“像丁普郎、张志雄那样乱箭穿胸,死 了倒也干净!” 侍卫又小声劝他别喝了,万一叫人禀报给平章大人怎么办? “去报告啊!”蓝玉发泄地掴了侍从一个耳光,怒冲冲地指着他鼻子骂:“你 去告!你敢拿朱元璋来压我?朱元璋是什么东西?别人怕他,我才不怕!叫他来… …见我!”他忽地抽出宝剑,奋力砍下去,桌子砍掉了一个角,桌上的杯盘震得稀 里哗啦摔了满地,侍卫吓得不知所措。 这时常遇春掀门帘进来了。他不怒而威地看着蓝玉。这一刹那蓝玉酒也吓醒了, 举在半空的宝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常遇春不动声色地说:“你蓝元帅很出息呀!就你这个德性,你配吗?朱平章 真是瞎了眼,又给你升了一级。” “什么?我升了?”蓝玉乜斜着醉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侍从们这才敢过来 收拾碎碗碴儿。 常遇春对侍从说:“你们先下去。”侍从们都走了。 常遇春拣了张椅子坐下,说:“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啊?我刚从平章那里来, 他当着刘基、廖永忠的面,升你为右副都督了。” 蓝玉嘻嘻地傻笑。常遇春急了,用力一拍桌子:“你笑个屁!” 蓝玉转而呜呜地哭起来,他说:“我赢了,我升了,我靠出卖良心升了官了… …哈哈哈……” 望着又哭又笑的小舅子,常遇春也不由得深深地叹息一声,说:“我不用问, 就猜到又是为了郭惠那件事!我什么都不愿意说了,也许你是对的。” 蓝玉说:“可是我现在一无所有了……” 常遇春说:“也不能那么说。为了一个女人,丢了官,获了罪,值得吗?” 蓝玉说:“我真恨不得杀了他!” 常遇春又气又怕,狠狠打了他一个嘴巴,又走到门口向外望望,回来低声呵斥 蓝玉说:“你这混蛋,再敢胡说,我一刀宰了你!” 蓝玉不作声了。常遇春说:“蒙上被睡觉!” “我睡不着,一连几夜睡不着了。”蓝玉说,“他等于用刀架在我脖子上写那 封信,我给郭惠的信,等于用刀挖她的心……” 常遇春说:“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就什么也别想了,让郭惠恨你吧,她恨你也 好,能让你死了这条心。” 蓝玉瞪着网着血丝的眼睛看着天棚,说:“我心有不甘啊!我有预感,他不让 我娶郭惠,他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一定是这样。” 常遇春反倒有了劝阻的借口。如果真是这样,他更应当退避三舍了!与主子争 风吃醋,岂不是活腻了吗?他劝蓝玉不要再想了,就当没这回事。天下美人有的是,保 住荣华富贵,就什么都有。 郭宁莲在住处养伤,左胳膊吊着,在案前练毛笔字。 朱元璋满脸堆笑地进来,问:“好多了吗?对呀,一只手可以写大字呀!我看 看写的什么?” 郭宁莲说她是随便写的。 原来她写的是“却帝名而待真主”。 朱元璋心有所动,喜不自胜地问:“很奇怪,你怎么会想到写这么一句?这太 奇了!你真是随意的吗?” 郭宁莲是从朱元璋信中摘下来这么一句,她说:“我是随意的,你就不是了。 你忘了你给陈友谅写的那封信,最后一句不就是却帝名而待真主吗?你看他当不了 皇上,让他让位。” 朱元璋笑了,他不得不承认,这是那封信的精髓所在,也是陈友谅最恼火、最 不能接受的。 “那真主是谁?”郭宁莲明知故问。 “这是天意,不可预知。”朱元璋故意隐忍不说。 郭宁莲说:“这是说你自己,你不用不承认,我看你一会儿让宋濂搜集各朝官 制,一会儿让陶安搜集典章制度,又让李善长拟定律令,这都像是为登极做准备的。” 朱元璋却制止她这样说。他此时牢牢地记得佛性大师的九字真言——高筑墙, 广积粮,缓称王,这才得人心。陈友谅倒是黄袍加身了,他会有好下场吗? 正说到这儿,有人叩门。朱元璋问:“谁?” 胡惟庸在外面说:“主公,有一个和尚想见见你。” 朱元璋皱起眉头说:“和尚?”他有点烦,哪儿来的不识时务的莽和尚! 郭宁莲打趣道:“和尚不可怠慢,阿弥陀佛,人不可忘本啊。”朱元璋又气又 笑地点了点她的鼻子,走了出去。 他万万想不到,来的和尚竟是佛性。朱元璋真是大喜过望,向他作了个长揖, 说:“师父,我到处找你,却无缘见面。”忙请佛性坐下。 佛性说他是去南岳,偶过此地,见天空阴云密布,知这里有大战,顺便来看看 朱元璋。 朱元璋说他方才还说起佛性大师告诫他的九字真言,不想师父就到了。他说正 与陈友谅大战,陈氏占据荆襄湖广富饶之地,兵多将广,时时威胁金陵,侵我土地, 不得不来讨伐。 佛性笑道:“他侵扰你的安庆、洪都,原也非你所有,你所有者,皇觉寺一床 一磬一钵罢了。”朱元璋不知佛性是讥讽他,还是非难他。 朱元璋哑了片刻,似有所悟,问道:“老师以为我贪得无厌吗?” “贪婪,人的本性。”佛性说,“你既已堕入其中,只能随波逐流了。” 朱元璋这才多少放下心来,未来胜负如何,如何克敌制胜,他请师父点拨一二。 佛性道:“这个你去问刘伯温,我不问这些。但陈友谅不足虑,他死定了,拖 不过今天。” 朱元璋大惊,问道:“这怎么可能!昨天陈友谅率水师企图从南湖嘴逃回武昌, 在那里还打了一场大仗呢。” 佛性说:“信不信由你。” 朱元璋叫来胡惟庸,命他马上派探马去弄清陈友谅死活。 佛性提醒他别忘了礼尚往来。 朱元璋问:“怎么个礼尚往来?送礼给他?” 佛性道:“人家死了,总得献三牲去祭奠一回亡灵吧!” 朱元璋拍了一下脑门,说:“这比派探子要好得多,不过万一陈友谅没死,也 能把他气死。”他说这有三气周瑜之功效。 佛性替他打算,如果陈友谅活着,去送祭礼的人会活着回来,他不杀他们,是 来报信给你,也是辟谣。若是把使者杀了,那就证明陈友谅必死无疑。 朱元璋看了胡惟庸一眼,认为很高明。胡惟庸说:“我马上叫人去备三牲。” 朱元璋却要他亲自去。并且意味深长地看了胡惟庸一眼。 胡惟庸心领神会,立刻想到了倾国倾城的达兰,朱元璋怕覆巢之下无完卵。胡 惟庸说:“那我得活着回来才行。” 朱元璋会意地笑了。 胡惟庸走后,朱元璋对佛性大师说:“我当初有个心愿,或重修皇觉寺,或扩 建鸡鸣寺,以便迎师父去当住持。现在我能办到了,千万别拒绝弟子一片心。” 佛性说:“现在还不到时候,到我走不动那天再说吧,好自为之。” 朱元璋又说:“昔日师傅告诫我的九字真言,迄今不敢忘怀。” 佛性淡然道:“什么九字真言,老衲倒不记得了。” 朱元璋知他故意这样说,就说:“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佛性问:“现在心痒难耐了,是吗?” 朱元璋笑道:“徒弟不至于。” 佛性重申,缓称王,不是不称王,是时机未到。现在,小明王那里江山日蹙, 自从刘福通被杀,朱元璋从安丰把小明王救出来,他事实上已在朱元璋的羽翼之下 了,此时称王也无妨了,谁也奈何不得朱元璋了。但他要朱元璋记住:得道四海归 心,无道天下大乱。 朱元璋不觉喜上眉梢,一再表示,弟子记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