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立陈理为太子 陈友谅躺在泾江口镂金大床上,胸前一片血渍,他的伤势危重。达兰和张必先、 儿子陈理等人围在跟前。 陈友谅吃力地吩咐,要尽快拔寨起行,大船走不了的都烧掉,不能在鄱阳湖久 停。 张必先说:“如今太子下落不明,万一……是不是立陈理为太子?” 陈友谅点点头,他喘了一阵,说他不要紧,让他们都下去吧,只留达兰陪他就 行了。 众人陆续退出。 陈友谅握住达兰的手,说:“我在他们面前不愿说泄气的话,我不行了,撑不 过一两天了。” 达兰垂泪道:“你别这么说。我们回武昌去养,那里好郎中多……” 陈友谅说:“你不必安慰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不是人力可强求的。我这 一生,活了四十四岁,由一个打鱼的登了皇帝位,知足了;我只是不甘心败给小和 尚朱元璋。如果再给我三年阳寿,我一定能报仇雪恨。” 达兰说:“陛下好好养伤,才能报仇啊。” 陈友谅说:“朕惟一割舍不下的就是你呀。满以为能够天长日久,这都是不可 能了,朕走了,扔下你孤孤单单的,朕闭不上眼睛,可怜啊。” 达兰抽泣着说:“我虽跟陛下只有几年时光,却终生不忘陛下的好处。” 陈友谅想起一件事,昨天上阵前,达兰好像有件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又说 打胜了仗再告诉,陈友谅问她到底是什么事呀? 达兰说她为陛下怀上孩子了。 “你怎么不早说!”陈友谅说,“朕多么希望能看到这个儿子呀,可惜与他只 能是梦会了。朕会告诉陈理,我不在了,要善待弟弟。” 达兰又哭起来,陈友谅下了这样的遗嘱,他死后,叫他们秘不发丧,省得朱元 璋趁乱攻击。一定不要声张,悄悄把他运回武昌后再举行葬礼。 达兰说:“你别说这话吓唬我了,你不会有事的,老天也会保佑你。” “朕知道朕的路走到头了。”陈友谅说,“别忘了,把你的画像放到朕棺材里 一张,陪陪朕,省得朕一个人做孤魂野鬼。”说到痛心处,他流出了浑浊的泪水, 达兰伏在他身上失声痛哭。 陈友谅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没办到,喘了一阵,伸手指着床头的一个铁皮箱子。 达兰问他是不是要打开? 陈友谅从手腕上解下一把钥匙。达兰接过来,打开箱子,里面有一个漂亮的嵌 螺甸檀香木匣子。 达兰知道里面装的是皇帝玉玺,不知他此时拿出来要做什么。 陈友谅点点头,达兰把匣子捧到他面前,陈友谅打开匣子,里面有一方很大的 玉玺,达兰早就听陈友谅说过,这是用和氏璧打造的皇帝之宝,是汉高祖的,后来 宋徽宗得到,又偶然传到了陈友谅手上,他才做了皇帝。他让达兰带着它,日后交 给陈理,并告诉陈理,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一定让他传位给达兰的孩子,传弟 不传子。 达兰说:“口说无凭啊。” 陈友谅说:“朕写下来,拿纸笔来。” 达兰马上去找纸笔。 刘基下榻的营中,一灯昏然,屋中四壁皆空,只有几卷书和一壶清茶摆于案上, 刘基与佛性大师分坐桌子两侧,师徒二人一边品茗,一边叙旧。 佛性啜着茶说:“看你的气色,知你一帆风顺,很得宠啊。” 刘基说:“老师荐我来辅佐他,敢不尽心尽力?” 佛性说:“倒不是因为我与他有过一点槛外之缘,我是替天下苍生选主啊。他 能器重你,你便有施展平生抱负以利天下的机会。” 刘基说:“是的,事无巨细,他都来问我,有时我觉得李善长都被冷落了,我 心里并不踏实。” 佛性问起他现在官居何职。 “一先生而已。”刘基说。 “这叫什么官职?”佛性大为不解,对尊敬的人皆可称先生啊。 刘基告诉佛性,朱元璋当众说过,先生是最被敬重的至尊,天下可称先生者, 孔子、孟子而已。朱元璋说,给刘伯温位极人臣的一品官也是对他的亵渎,索性免 俗,什么都不给,先生到底。 佛性说:“阿弥陀佛,倒也别致。伯温,我虽已出世,却又时时入世管你们的 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刘基岂能不解先生之心?佛性想把他平生的大志交付与学生,由刘基替他完成, 这大志是利国利民利苍生的。 由于说到佛性心坎上去了,佛性眼中竟涨起了泪潮,频频点头。 有人来报:“长老,先生,平章大人着人来送夜宵了。” 佛性说了句多有叨扰。 门开处,几个厨师鱼贯而入,菜肴摆满了一大桌。佛性说:“替贫僧多谢你们 主公。”刘基给了厨师们几贯赏钱。 厨师退去后,佛性说:“送了这么多!” 刘基说朱元璋对老师真是破例。他平时自己吃饭,一碗饭,一碗汤,几碟小菜 而已。 佛性说,苦命人出身,总是知道节俭,知道一粥一饭来之不易。 “也不全因为受过穷。”刘基说,他也有做给下面人看的意思,他都如此俭朴, 别人谁敢奢靡! 他们又说起陈友谅的结局,佛性执意说他已亡,刘基深信不疑,单等胡惟庸回 来证实真假了。 此时胡惟庸那条船借着暗夜和芦苇荡的掩护悄然滑行在湖面上,下弦月昏暗, 湖上一片灰茫茫,只有远处陈友谅水寨的船上张挂着高高低低的灯笼,梆子声,巡 夜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似乎为了壮胆。 这条船钻进了可以没人的芦苇荡中。原来是胡惟庸带从人来吊唁陈友谅的,船 上摆着猪头、羊头和牛头。 一个侍卫问:“咱们偏离泾江口大营了吧?” 另一个说:“可不是,船掉头吧?” 胡惟庸却说:“我把船开到这儿来,是想救大家一命。” 众人狐疑地望着他。直到此时,胡惟庸才告诉从人,这是必死无疑的差使。他 让大家想,我们有无活路?如果人家陈友谅根本没死,或者只是受了点伤,我们大 张旗鼓地带着三牲来吊祭,这不是当面咒人家死吗?陈友谅生性残暴,马上得把我 们剁成肉泥。 一个侍卫说:“说得在理呀。” 胡惟庸接着分析,如果他果真死了,也不会放我们回去,大战之际折主帅,会 动摇军心的,他们必定要瞒得铁桶似的,怕我们走漏了风声,能不杀我们吗? 一个侍卫不平地说:“这哪里是来刺探情报,这是叫我们来送死呀!” 胡惟庸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主公想要的情报只一条:陈友谅到底是死 是活。我们弄到准信不就完了吗? “对啊!”“幸亏胡大人为我们做主。” 有人问:“现在怎么办?我们听胡大人的。” 胡惟庸下令,把三牲都推到湖里去,算祭龙王,求龙王保佑他们。 一阵隆隆声,众兵士把猪头、羊头等供品全掀入湖中,湖里开了锅一般,水花 四溅,胡惟庸带众人跪在船头,口中都念念有词。 起来后,胡惟庸说:“一切都听我的,我先带一两个人去看看,别人在二里以 外的关帝庙里藏身。” 众人答应着。 夜色浓黑,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泾江口镇街市到处是陈友谅的兵营。 胡惟庸带着两个随从,都披着雨衣顶着雨笠,踏着泥泞跋涉着。 偶尔有巡街兵士提着风雨灯走过,还有敲梆子报平安的戍卒。胡惟庸几人走走 停停地尽量躲闪着巡逻兵。 又一队巡逻兵过来,他们三人藏身牌楼后。 一个侍从问胡惟庸:“我们找这个人,会不会出卖我们呀?” 他要找的是为达兰画像的李醒芳,胡惟庸知道他在陈友谅帐下当着闲散的翰林。 胡惟庸告诉随从们放心,说李醒芳是他的同乡,又和他同年参加乡试,现在虽 在陈友谅这里挂个翰林的空招牌,不过是个御用文人,李醒芳会画画,就用他这一 技之长。 敌兵远去了,胡惟庸几个人又开始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