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友谅已经死了 佛性离开湖口前,刘基来向老师告别,话题很自然扯到朱元璋身上。 佛性问他看朱元璋能成大器否? 刘基肯定地说能。他说此人能忍。现在他的势力已达安徽、江苏、江西、浙江, 但他连称王都不愿,甘愿在小明王旗下为臣,这是他的高明处。当然这得益于老师 为他定的三句话: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佛性点头三叹,引而不发才能后发制人,厚积才能薄发,他说朱元璋是个聪明 人。相比之下,陈友谅就很蠢了,羽翼未丰,急急忙忙在五通庙称帝,这是本末倒 置,这不是很快败亡了吗? 说起朱元璋的精明,尤其让刘基佩服,他举了不杀康泰、邓愈的例子。他说朱 元璋虽没念过多少书,却有韬略,又工于心计。他本来自己想办的事,却常常假别 人之手,譬如为笼络胡廷瑞之心而让刘基审案,放他外甥康泰,为了安将士之心, 不杀害胡大海的至友邓愈,也让刘基出面枉法。 佛性也承认这是一个人的优长之处。 刘基又称赞他重义气,有时也大义灭亲,他差点杀了外甥朱文忠,不怕胡大海 造反,杀了他儿子,反过来又厚待胡大海的小儿子、花云的儿子,很得人心。但杀 害无辜的苏坦妹,却伤了很多文人的心。 佛性笑了,公开在苏坦妹坟前立碑认错,不又收回了人心吗?不然刘伯温怎么 又会应召而来? 刘基说,他很坦然,不深奥,有时又让人看不透,也许因为他出身微贱吧,他 特别怕人看不起他,忽而自卑,忽而目空一切,叫人摸不准他的脉。 佛性道,如果能一辈子不要他的官,恐怕就能自保,但难以办到。 这话听起来是随随便便说的,但却分外有分量,以至于令刘基悚然心惊。这是 老师对他的忠告,未尝不是一种预见,这短短的几句话,像烙铁一样在他心中烙下 了印痕。 刘基说:“不当就是了。”也说得平平淡淡。 佛性说:“你知道吗?人,容易共患难,却不容易共享富贵。你明白我的意思 吗?”这是他惟恐刘基不明白,又深入了一层。 刘基道:“老师,我想我明白了。” 佛性说:“现在尚无忧,还是我说的共患难,同舟共济之时,到了功成名就时, 躲一躲为好,躲了显赫的权势,也就躲了猜忌,远离了危险。” 刘基咀嚼着这话,若有所思。 送走了佛性,朱元璋神情总有几分恍惚,已经击垮了陈友谅,敌手大势已去, 他怎么反而这样呢?就连刘伯温也猜不透他有什么心事了。 朱元璋这天又来催促刘基打一卦,刘基不肯,前天刚占卜过。可朱元璋执意要 再测,刘基无奈,只好答应。 刘基净了手,认真打卦,朱元璋虔诚地在一旁静观。 审视着落在案上的几枚制钱,刘基说:“这是坎下艮上,我早说过的,卦不能 反复打。你看,这是初筮吉,再三渎,渎则不告。” 朱元璋不明白什么意思。 刘基告诉他第一次卜筮往往会得到神灵的告示,次数太多,就有亵渎神灵的嫌 疑,神灵就不告诉你实情了。朱元璋灰着脸,有点不悦。 朱元璋说:“但这坎下艮上总有个解吧?” 刘基讲解说,亨,匪我求童蒙,蒙是万物萌芽状态,幼小、蒙昧,此卦上经卦 艮的物象代表山,为山下有险之象。 朱元璋一惊说:“怎么?陈友谅会反扑过来?” “那倒不是。”刘基说,“征讨必胜,前几天的卦象里已有了。山下虽有险, 但险因山而阻,这正应前几天主公船上遇险,有险无难。” 朱元璋认为这是很准的。 刘基道:“向来只有学生备礼去请教先生,没有先生反过来去求蒙童的。”他 沉吟了一下,忽然说:“奇怪呀,这蒙卦的第二爻怎么有纳妇之事呢?” 朱元璋也很惊奇:“纳妇?是女人吗?” “正是。”刘基说,九二,包蒙,吉。纳妇,吉,子克家。包蒙,是大人能包 容童蒙,为吉兆,此爻为阳,初爻为阴,故有纳妇的喜庆,男子娶妇而成家,才说 是子克家。 朱元璋显然想到了梦寐以求的达兰,不禁面露喜色,脱口而出:“准,真准!” 刘基反倒愣了,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说:“我想不出,在这征战之时,主公 难道会有桃花运吗?” 朱元璋喜滋滋的,笑而不答。 夜已很深,朱元璋仍未休息,写了些小纸条,往桌子上贴。 郭宁莲打着哈欠从里面走出来:“你是想熬个通宵不睡呀?” “我在等消息。”朱元璋说,“你先睡吧。古人说,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我 呢,改几个字,友谅不死,我心不快。” 郭宁莲说:“你派人去探风也罢了,偏听老和尚的歪主意,带三牲去吊唁,明 知去了会被杀头,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朱元璋说:“你不知道,只要胡惟庸去了,就会有办法。” 郭宁莲说:“他这么好,怎么才给他个七品小官啊?”朱元璋并无责备之意地 说:“你又干政了。” 她说:“我说过,将来你当了王,当了皇帝,我就什么都不问了。” “一言为定!”朱元璋说,“你可是不止一次说胡惟庸的坏话了。其实这个人 绝顶聪明,又很善解人意,办事滴水不漏,我想问问你,对他有何成见。” “说不上。”郭宁莲说,就是不喜欢他。也许因为他太世故、太精明了! “难道傻瓜才好吗?”朱元璋这一说,她也笑了。 这时一个浑身沾满泥水的人被云奇带了进来,朱元璋吃了一惊,问:“你,不 是跟胡惟庸一起去的吗?” 那人说:“是。”又说,“给我一杯水。” 朱元璋亲自递水给他,很没有底气地问:“胡惟庸呢?出事了吗?”那随从喝 干了一杯水,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管,一抖,抖出信来,说这是胡都事让呈报主 公的。 朱元璋一看,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好样的胡惟庸,足堪信任!真是天助我也, 陈友谅已经死了!”他冲门外大叫:“叫众将领过来,马上出击,这是良机,良机 岂可失?” 同样兴奋的郭宁莲伸手去要那封信:“给我看看。”朱元璋却十分警惕地缩回 了手,说:“我不都把内容说了吗?何必再看?”胡惟庸在信里还说他一定设法把 达兰弄回来献给朱元璋,这怎么能让郭宁莲看见? 郭宁莲奚落道:“别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使命吧?” 朱元璋笑道:“又来了。”支吾过去,趁她不注意,将信藏起来。 郭宁莲这份警惕并未放松,她说:“陈友谅一死,美人皇后达兰可就是名花无 主了,何不掠来享用?也省得珍藏着一幅画,毕竟是画饼充饥呀。” 朱元璋不敢就此深谈,急忙找托词:“你换了药就先睡吧,我得连夜派遣水陆 舟师乘乱出击。” 郭宁莲哼了一声,向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