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立时枯萎了 郭惠呆呆地坐在窗前,面前放着一封信,她满面泪痕,傻了一样。 蓝玉的信几乎要了她的命。这封经过朱元璋斧正、润色,再由蓝玉誊抄,由朱 元璋封缄,亲自派人送到郭惠闺中的信,对于花季少女来说,无异于一场寒霜,她 的心立时枯萎了。 她整天泪流不止,茶饭不思,这可吓坏了丫头晓月,赶忙背着主子去搬救兵。 此时马秀英正在书房里陪着宋濂先生课子。 宋濂正给朱标、朱、朱、花炜等几个孩子上课。孩子们正在朗读《孟子· 公孙丑下》:“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 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 宋濂用戒尺拍拍桌子,问:“朱标,你明白孟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朱标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答:好天气不如好地方,好地方不如大家齐心协力。 坐在后面的马秀英微笑,又轻轻摇头。 宋濂说:“很好,但不完全。天时是时令、天气,地利是说地理位置形势,而 人和不是只知同心协力,而指人心归向。” 朱标说他父亲带兵在鄱阳湖上大败陈友谅,这就是人和取胜。 宋濂表扬了朱标,说读书就该这样举一反三。说朱元璋不杀降卒,爱护百姓, 因此深得民心,受到拥护,才节节胜利。 金菊进来,附马秀英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 马秀英随她走出去。 马秀英见了郭惠的丫环晓月,以为她小姐找自己有事。 晓月说:“夫人快去看看吧,小姐不吃不喝的,一整天了,人像痴了呆了一样。” 马秀英一惊:“因为什么呀?” “怎么问也不说。”晓月说,好像什么人捎来一封信,没看完就哭起来了。 马秀英猜,又必是与蓝玉有关,真是冤家!她没细问,便大步流星地向郭惠房 子走去。 郭惠房中,风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把信纸吹落地上,又呼啦啦地满屋飞起来。 郭惠痴痴呆坐一隅,迟滞的目光望着窗外。 脚步声响了,郭惠也不回头。马秀英来到她身后,说:“惠丫头,走啊,我们 去玄武湖划船,怎么样?” 郭惠无动于衷。 几张信纸刮到了马秀英脚下,她低头拾在手上,越看越紧张,终于变得表情凝 重了,低低地说了句,“蓝玉真混蛋!” 马秀英把信折起,压在砚台底下,对金菊说:“走,把小姐扶出来,我们到外 面去,别憋在屋子里。” 郭惠挣扎着不肯走,她对马秀英说:“你们别管我,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马秀英说:“尽说傻话,你是为一个男人活着吗?他变心了,不要你了,并不 损你什么,这是好事,这样朝秦暮楚的男人,不值得你这样。” 她和金菊生拉硬拖地把郭惠拖了出去。 泾江口成了恐怖的世界。部队逃的逃,走的走,更有不听命令的,大白天行抢, 百姓吓得四处逃难。 街上到处是抢掠的大兵。码头上战船争相开动,营地里拆掉了帐篷,只剩了埋 锅灶的残灰、三块石。这都是胡惟庸揭帖的功效,泾江口如汤浇蚁穴一样,乱了营, 任何人对变成匪徒的溃兵都无约束力了。 李醒芳在经过十字街石牌坊时,看见了毛笔字写得很圆熟的揭帖,才明白为何 局面突然失去了控制。 那揭帖是这样写的: 天茫茫,水茫茫, 皇帝死了不发丧, 灵柩偷运回武昌, 替死鬼儿留泾江…… 李醒芳刚一走回租住的院里,立刻发现门前停着华丽的宫中大轿,十多个武装 侍卫在门外等待着。他料定是达兰来了,忙向正房走去。 他当然不会知道胡惟庸正张网以待,而猎物正是达兰。 不远处,胡惟庸带领着他的十几个人隐蔽在十字路口处,他们也都穿着陈友谅 军的军服,全副武装。 李醒芳一迈进门槛,一直站在客厅里的达兰惊喜地迎过来,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达兰已是行色匆匆了,怀里抱着装玉玺的匣子。她连坐都没坐,说:“我马上 要上船走了。我希望你跟我走。” “不了,”李醒芳并不感到突然,他冷静地说,“我们就此分手吧,望你能保 重。” 达兰眼里含着泪,说:“谈什么保重?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但我决计不躲不藏, 不管陈友谅对别人怎样,他对我是百依百顺,别人都可以骂他,惟我不能,走到哪 一步算哪一步吧。”她那悲伤至极的脸庞,蕴藏着凄凉的美。 “可惜呀,”李醒芳心里一动,长叹一声,说,“如果日后你有了难处,就去 找我,我好歹是你的朋友。” “谢谢,”达兰的泪水流了下来,说:“我再恳求一次,跟我一起走吧……” 眸子里闪着炽烈的光。 这时,楚方玉及时地从里屋走了出来,她不能不出来救急了,她说:“这位是 达兰皇后吧?” 达兰惊疑片刻,问:“这位是——” 李醒芳说:“是我的文友,江南女才子,楚苏的楚,楚方玉。” “我知道,我知道,”达兰的心一下子凉了,她说,“我看过你的《南国赋》 呢,真有文采,更想不到是这样一位美女。”她看了一眼李醒芳,似乎明白了一切, 她说:“就此别过了,也许是天人永隔了。”说罢,泪水哗哗流下。 楚方玉说:“请不要悲伤,愿冥冥之中的神护佑你。” 达兰说了声“多谢”,抱着玉玺匣子,毅然掉头而去。 李醒芳、楚方玉送到屋外。 李醒芳和楚方玉将达兰送到院外,又一次道了珍重,他二人目送着达兰上轿。 轿子抬起来时,达兰又一次掀开轿帘,投过来凄伤哀怨的一瞥。 李醒芳默默地伸出一只手,向她摇着,直到轿子走远,消失在十字路口。 当十几个带刀侍卫护送着达兰的大轿走到十字路口时,忽见一个疯子在路中间 躺着,挡住了轿子去路。其实这是胡惟庸安排的。 胡惟庸等人都藏在左右两侧树后蓄势待发。 轿子不得不停下来,疯子不怕带刀侍卫的驱赶,张牙舞爪地抓住轿杠,说: “我是玉皇大帝,你们不让我坐轿,谁敢坐!” 一个侍卫用马鞭子抽他:“臭疯子,滚开!”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疯子嘻天哈地乱说,并且掀开了轿帘:“这不是玉皇大帝 的玉女吗?我这金童来了!”竟然要往上登,吓得达兰尖叫。 早已混入围观人群中的胡惟庸等人开始趁乱往前挤。胡惟庸忽然高喊:“打人 了!” 护卫轿子的人一时四顾,不知出了什么事,长官还催促踢开疯子,快抬走轿子! 但为时已晚。胡惟庸的人纷纷亮出兵器,发一声喊一拥而上,手起刀落,已有 几个侍卫遭了毒手,另外一些人醒过腔来急忙招架迎战。但寡不敌众,死的死伤的 伤。胡惟庸一挥手,手下人抬起大轿。 达兰几次想从轿里跳下来,但胡惟庸跳上轿,用刀逼住了她。 达兰问:“你们是山贼吗?为什么劫我?” 胡惟庸在颠簸的轿子里说:“达兰皇后息怒,我们绝非歹人,我们是奉命来接 皇后到一个享福的地方去。” 达兰大叫:“胡说,放开我!我哪儿也不去!”并且要夺胡惟庸手里的刀,刀 没夺下,手却被割破,满手鲜血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