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新厌旧的花心 早晨起来,马秀英的眼皮就跳个不停。她不大迷信,不信鬼神,却免不了心里 犯疑。她查验了各处,都没什么不对,朱元璋得胜班师,正在犒赏将士,整个金陵 都沉浸在洋洋的喜悦气氛之中,会有什么不妥吗? 早饭时她没看见郭惠,她没在意,午饭、晚饭时又没见到郭惠的影儿,她心里 有点不落底了,忙叫金菊去看看,自己来到学堂,她一有空,就来为孩子们监课。 几个孩子老老实实坐在桌前写文章,花云的儿子花炜也在。宋濂倒背着手在巡 阅,时而说朱标:“心正,字正,这字怎么是歪的?” 朱调皮地说,手不正字才歪呢,和心有什么关系? 监课的马秀英嘘了一声,低声说:“写你的文章吧,别到时候挨板子。” 宋濂说:“这篇文章的题目是《鱼我所欲也》,孟子的《告子》上篇我讲过了, 意思都明白了,文章先要破题。” “我破题了!”朱说。 “你念念!”宋濂说。 朱向弟弟朱嗤嗤鼻子,念道:“鱼我想吃,熊掌更想吃,两样都吃,不是 比吃一样好吗?” 几个孩子大笑起来。 宋濂拍了一下戒尺,说:“罚站,站起来。” 朱看了马秀英一眼,不得不站起来。 马秀英说:“你这么顽皮,你父亲回来饶不了你。” 这时,金菊回来了,站在门口摆手示意。马秀英悄悄出去。 “她在吗?”马秀英急切地问。 金菊说:“坏了,小丫环说,半夜和晓月悄悄走的,谁也没告诉。” 马秀英皱起了眉头。 金菊说:“不会去寻短见吧?” 马秀英说:“那倒不至于。我看,是上镇江会蓝玉去了。不是说蓝玉最近要去 相亲吗?” “这可麻烦了,”金菊说,“告不告诉老夫人?平章班师也快到了,这不是要 天下大乱吗?” 马秀英叫她沉住气,先别声张。 郭宁莲带着七巧拿了几包东西进来了,马秀英说:“哎呀,你是受了伤的功臣, 理应我去看你,你怎么倒先来看我了?” 郭宁莲说:“伤都快好了,没事。”又指着七巧手里的纸包,说这是鄱阳湖的 一点土产,让你品品滋味怎样。 “你总是惦念着我。”马秀英叫金菊给她倒茶,拉着她的胳膊,问伤口还疼不 疼? 郭宁莲说刚伤那时候疼得她直想哭,晚上睡不着,用牙咬着被子,也挺过来了。 马秀英说:“元璋也是,我捎信去,叫他送你回金陵来养伤,可他一拖再拖。” 郭宁莲说这不怪他,是她自己不想回来,在外面打仗,惯了,听不到号角声、 战鼓声,心里空落落的。 马秀英说:“这可坏了。将来到了马放南山、刀枪入库时,你还受不了啦?” 几个人都乐。郭宁莲问:“怎么没见惠丫头?” 马秀英遮掩地说:“前些天张罗要回老家去给父亲上坟,也许去了。” 郭宁莲便没再说什么。 马秀英问:“元璋在哪儿?回来一天了,我还没见他人影呢?” 郭宁莲说:“谁知道,也许张罗称王称帝的事吧!陈皇帝死了,朱皇帝该接过 平天冠了!”说毕咯咯地乐。 马秀英埋怨地说:“疯丫头,什么玩笑都开。” 瓜州渡的夜市十分热闹。 老艄公和晓月手里提着篮子,里面装着肉粽、板鸭和水果,在拥挤的人群中东 瞧西望。 老艄公建议再买点鱼圆,瓜州的鱼圆天下第一,不吃等于没到过瓜州。 不远处有人在叫卖:“鱼圆!鱼圆咧!” 二人向那里走去。 不一会儿,手里又多提了一瓶酒的老艄公十分高兴,说:“你们这个主顾不错, 还供我酒喝。” 晓月说:“你可别喝醉了,把船弄翻呀!” “这姑娘,江上不能说这话。”老艄公说他不管喝多少酒,从没误过事,何况 今晚还要住一夜嘛。 晓月说:“快走吧,小姐大概饿坏了。” 此时小船上的郭惠对蓝玉说:“你快回你的官船上去吧,晓月出去买吃的快回 来了。” “我不走。”蓝玉说,“你私自离开金陵来干什么?你不是知道我下镇江才来 的吗?” 郭惠心里怦怦乱跳,却故意赌气地说:“你别自作多情,我出来干什么和你无 关。你无情我也无义,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这是何苦呢!”蓝玉说,“我知道你的心,可你却不知道我的心。” “你什么心!喜新厌旧的花心!”她恨恨地说。 “我对不起你,却对得起我自己的心。”蓝玉说,“我真不如一死心净。”他 的目光痴呆呆的。 郭惠说:“你可不能死,你死了谁去娶傅家的小姐呀!你死了,朱元璋不是北 天折柱,少了个大将军了吗?” “你不要提朱元璋!”这话蓝玉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我告诉你,其实我最 想杀的是朱元璋,你信吗?” 吃惊之余,郭惠很受震动,也深为感动,他为什么杀朱元璋的心都有?还不是 因为我吗?她忽然缓和了口气,说:“你坐吧。”蓝玉刚要坐,郭惠想到了上岸去 买吃食的艄公和晓月,便叫了起来,“不行,他们马上要回来了。” 蓝玉说:“走,我们把船摇到别的地方去,躲开任何人!”他咚咚地跑了上去。 蓝玉在舱面上拾起老艄公的大斗笠,往头上一扣,开始摇橹。 郭惠也跑了上来,口中说着“你别胡来”,跑过去夺橹。她没有力气,大橹照 样在蓝玉手中用力地摇。 芦篷船醉汉一样摇摇晃晃地挤出了船丛,沿着弯弯曲曲的水道驶了出去。这时 郭惠也不再阻挡了,生气地坐在他脚下,心跳得不行了,她捂住了心口。 当艄公和晓月提着食品赶回停船码头时,晓月东张西望,找不到他们的船,便 说:“船在哪儿?我怎么看着每条船都一个模样呢?” 老艄公喝了一大口酒,吹嘘说:“在我眼里可就大不一样了。我这船,在几百 条船里混着,我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像谁都认得自己孩子一样。” 他二人沿着码头走着,老艄公渐渐着急了:“怪呀,明明是停在这里的呀!” “找不着了吧?”晓月说,“方才还说大话呢。慢慢找,船上还有大活人呢, 丢不了。” 老艄公又认真地转了几圈,颓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船丢了,这可怎么好! 这是我一家人吃饭的本钱啊!” 晓月生气了:“你一条船知道心疼,你船上的人你不当回事?快找船,找不着 船我冲你要人。”她扯着老头衣领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老头也顾不得吃喝了,颠踬着来回跑,把吃食都撒了满地。晓月则一路大叫: “小姐,小姐,你在哪儿?” 没有回音,拥挤的码头一片嘈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