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者胡惟庸也 掌灯后的平章府里静悄悄的,朱元璋有饭后办公的习惯,或批公事或看书,很 晚才回去休息,有时就睡在公事房里。 朱元璋又在往屏风上贴纸条,胡惟庸进来,见他新写的一条是“问宋濂,改正 朔否?” 胡惟庸面露惊喜:“改正朔?恭喜呀,早该有自己的年号了,早该登极称帝了, 我们都等不及了。” 朱元璋说:“称王与不称王,各有利弊,我还没有想好。李善长、陶安、徐达、 汤和,几十人的联名劝进表都递上来了。” 胡惟庸说:“这是天意。天意予而不取,也是大不敬的。” 朱元璋笑笑,他更关心的是达兰那里安排得怎么样了。 胡惟庸禀告,他已把从前元朝行台御史大夫福寿的宅第弄过来了,派了几十号 男女去服侍达兰,这排场也不比她当大汉皇后时差呀。 朱元璋叮嘱他,人家毕竟是惊弓之鸟,又是新寡,要好好待人家。 胡惟庸说:“主公盼了这么久,才把她盼到手了,就这样让她守孝三年?” 朱元璋说:“我不过说说而已,那就由不得她了。我顾忌的倒不是达兰从不从, 她又不是个黄花闺女,我这样对她,已经是捧上青云了,发点小脾气邀宠,这也是 情有可原的。” 胡惟庸眨眨眼,问:“主公担心的是大夫人、二夫人那里不好交代,对不对?” 朱元璋笑了:“知我者胡惟庸也。” 胡惟庸献策,如果主公很快称王、称帝就好了,那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后宫广 置妃嫔,置它一千个也不为过,谁也不好说什么了。 朱元璋笑吟吟地站起身,这话显然打动了他。胡惟庸料定说到他心里去了,马 上鼓动朱元璋该去看看达兰,以免人家有受冷落之感。 又是正中下怀。朱元璋意马心猿起来,便叫马上备轿,嘱咐轻车简从,胡惟庸 当然心领神会,只叫人开后角门,不惊动侍卫们。 几乘轿子来到行台御史豪宅前,打前站的云奇对把门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大门 开启。一片灯笼移近,簇拥着朱元璋的大轿进去。 朱元璋在第二进院子落轿后,骑马的胡惟庸说:“主公自己进去吧,我们在门 房那里等。” 朱元璋点了点头,看看灯火通明的大厅,里面静悄悄的。 豪宅大厅里几乎成了灵堂,这令朱元璋很不快。靠墙一张桌上供奉着“大汉皇 帝陈之灵位”,点着香,供着果品,达兰穿孝衫,面无表情。她见朱元璋进来,也 没站起来。 朱元璋勉强露出笑容问:“这里怎么样?满意吗?” 达兰说,这么一所豪宅一个人住,像一个空旷的坟墓。 朱元璋说他是怕不安静。 达兰讥讽他花这么大工本,会后悔的。 朱元璋说:“后悔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达兰淡然一笑,没有解释。 朱元璋说:“你要什么,叫他们来告诉我。你如果感到寂寞,我可以把你家人 接来陪你。” “有我一个人当人质就够了。”达兰冷冷地说。 “这你误会了。”朱元璋说,“我是一片真心对你。” 达兰说:“你不要报偿吗?如果要,你现在告诉我。” 朱元璋沉吟一下说:“我实在渴慕你,如果你愿意,我会好好待你,陈友谅能 做到的我也能做到,陈友谅做不到的我也能。”这是他对达兰的又一次表白和许诺。 达兰说她已是残花败柳了,不敢承蒙错爱。 朱元璋说:“你千万别这样说,我对你的心苍天可鉴。” 达兰问:“我若不答应呢?” 朱元璋一时没法回答。达兰说:“你可以杀死我,可以放逐我,对不对?” 朱元璋说:“我想我能感化你。” “用你的权力吗?”达兰说,“我现在是你的笼中鸟,是你的阶下囚,你想干 的事情肯定能干成。可是一个人心不在你这儿,给了你一个空壳,那有用吗?” 朱元璋感到无比沮丧,他向外走的时候,达兰连站都没站起来。 朱元璋简直受不了这种打击,这是对他多年来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权威的挑战 和蔑视,幸而他只栽在一个女人面前,如果是在文武百官面前令他如此难堪,他会 杀了她。 朱元璋受了冷遇,便出来坐在行台御史豪宅院子里听雨亭的石凳上,仰头望着 苍茫河汉出神,他感到失落,而更多的是颓丧。 云奇奉上茶来,又一瘸一拐地走开。 胡惟庸过来,悄声问:“她不识抬举?” 朱元璋悻悻地说,他不明白,陈友谅给了达兰多大的好处、多少恩典,值得她 如此为他守节。 胡惟庸劝慰他,过些天就好了。他听说,陈友谅救过达兰的全家人性命,在家 乡买了房子置了地,所以感恩戴德。 朱元璋说他可以做得更到家,将来甚至可以封他们公、侯。 胡惟庸认为,她口口声声要等三年孝满再说,这是推托之词。难道这样白养着? 白养一个贤士,还能图个礼贤下士、不耻下问的名声,而养她这么一个人,时间久 了,没有传不出去的,反倒会坏了主公的名声。 朱元璋向他问计,怎么能让她回心转意,移船就岸呢? 胡惟庸一笑,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她也就不会再闹了。 朱元璋有几分意外:“你的意思是……” 胡惟庸笑了起来。 朱元璋说:“总有点强梁之嫌,不好吧?” 胡惟庸说:“主公别管了,你今天别走了,我一会儿把轿子、车马都打发回去。” 朱元璋心存感激,却故意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胡惟庸说,此事须快刀斩乱麻。主公也可以慢慢感化她,她只要不是铁石心肠, 终会移船就岸的。但是,时间久了,怕大夫人、二夫人来发难,就不好收拾了。 “怎么会有辱名声呢?”朱元璋问。 胡惟庸点拨他,人家会说主公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卑躬折节太不自爱。 朱元璋显然心动了,他说:“她若是不从呢?传出去反而更不好吧?” “想做,就必须做成。”胡惟庸说,“只须交给我办就是了。” 朱元璋还有点犹豫:“这样不更让她反感吗?” “有几个女人不是水性杨花?”胡惟庸说,等到木已成舟,她就服服帖帖了, 不巴结主公才怪呢。 朱元璋不禁笑了:“你倒像个偷香窃玉的老手。” 胡惟庸说:“那倒不敢当。我这几天吃不香,睡不着,尽琢磨这事了。‘愚者 千虑,必有一得’,就憋出这么个法子来。” 朱元璋笑了,算是默许。 胡惟庸早有准备,对云奇说:“快点请主公到抱厦里去用茶。” 云奇答应着,引着朱元璋向左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