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内心的独白 奉天殿已初具规模,朱元璋带着胡惟庸饶有兴致地来到工地视察。 蓝玉走了来,对朱元璋行了个大礼。 朱元璋道:“来谢我这大媒了?怎么样?我听说新娘子品貌双全?” 蓝玉笑吟吟地说:“还不是殿下的恩典?” 朱元璋笑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了?现在不准叫我殿下,大典还没举行 啊。” 蓝玉说,大家都等不及了,恨不得让殿下直接登极,省得再费事。 朱元璋心情特别好,说了声:“好饭不怕晚,你们跟着我,不会有亏吃的。” 蓝玉禀报从镇江带来一个人,一个殿下最恨的人。 “是谁?”朱元璋问。 “钱万三。”蓝玉是偶然发现他躲到镇江去了。 朱元璋果然动了气,他倒不是因为这个富可敌国的富豪不肯掏银子修城墙,恨 的是他狗眼看人低,竟敢藐视他朱元璋,不把他当回事。 朱元璋下令把钱万三“押上来”,用的不是“带”,更不是“请”,钱万三在 他眼中就是个有罪的人。 胖得流油的钱万三被押上来,朱元璋忍住怒气,没发雷霆之怒,只是讥讽地说 :“别来无恙啊!钱大老爷!” “小人有罪,小人有罪!”钱万三叩头如捣蒜。 朱元璋对云奇说:“给他个座位,人家是富可敌国的大富翁,我得看他脸色行 事呀。” 钱万三从地上爬起来,说:“大人若这样说,小人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凳子搬来,钱万三却不敢坐。 朱元璋问他:“你认得我吗?” “认得,认得,”钱万三说,“您是平章大人,不,不,马上是吴王殿下了。 其实,黎民百姓都拥戴您做皇帝呀。” “你倒会送空人情。”朱元璋说,“有人告诉我,你说你钱多得超过皇帝,你 买个王也是容易的事?” “没有这话!”钱万三说,“这是有人陷害我,殿下明察呀。” 朱元璋说:“方才你说认得我,你不过认得现在的我,我问的是你认不认识二 十年前的我?” 钱万三被问得晕头转向,不知朱元璋何出此言,朱元璋哈哈大笑起来。 朱元璋对六神无主的钱万三说:“至正五年,你我在庐州相遇过,你忘了吗?” “至正五年?”钱万三眨着小眼睛,努力回忆着,今年是至正二十七年了,唉 呀,二十二年过去了,他可怎么也记不得了,在哪里见过主公,又是怎样冲撞过朱 元璋。 朱元璋说:“你那时是狗眼看人低,自然记不得一个穷要饭的。” “我该死!”钱万三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说自己是有眼无珠啊!他只记得至正 五年黄河决堤,灾民遍地,朝廷遣礼部尚书泰不华奉? 玉、白马祭河神,他当时实 在应付不过来,多有得罪。他说他实在没想到,在饥民里还有主公哪! 朱元璋揶揄地说:“是啊,早知我有今天出人头地的机会,你怎么也不至于放 狗咬我,会赏我一碗粥喝呀!” 说毕,他卷起裤腿,露出一块铜钱大小的疤,朱元璋说,这就是钱家恶犬给他 留下的印记。 钱万三吓坏了,又一次跪下了:“饶命啊,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朱元璋挥挥手,说:“起来吧,世上的人都是锦上添花,有几个肯雪中送炭的, 这我并不怪你。但我上次要修金陵城墙,你一口应承,却藏起来不再见我,这却不 可原谅。钱万三,我问你,你是不是看我朱元璋成不了气候?” “不是,不是,”钱万三说,“主公若肯给我一个改过机会,我就是倾家荡产, 也一定履行诺言,修半个金陵城的城墙。”他这次说的是真话,他想不到几年间朱 元璋势力陡增。 朱元璋说:“你不是说过,你的银子、粮食比国库还多吗?那你答应修半个金 陵城,不是太小看自己了吗?” 钱万三道:“那……我听主公安排。” “四面城墙,八个城门,你都包下来。”朱元璋命令他包工包料,说自己马上 率师再征武昌,等打下武昌回来,若修不好城墙,可别怪他不客气了。有本事就再 逃走。 钱万三汗流浃背地说:“我有几个脑袋,还敢言而无信啊!这次蓝玉将军不去 找我,我内弟也再三劝我来谢罪了,好歹我内弟是朱大人手下当差的呀!” 朱元璋问:“你内弟是谁呀?” “杨宪啊。”钱万三说。 朱元璋大为意外,他口气缓和多了,说:“哦,杨宪比你明白事理。不过你不 要仗着他的势力胡作非为,我是不讲情面的。” 钱万三说:“我知道,我知道。” 朱元璋的大轿在马队簇拥下走在金陵大街上,前面有四面大锣开路,不时有净 鞭响起。 云奇骑着马,紧贴着大轿向前走着。 一箭路之外,有一乘民间小轿悄悄跟着。轿里坐的是郭宁莲,她不时从轿帘的 缝里向前面张望。 再后面,又有一乘民间小轿跟踪而来,说来也怪,郭宁莲的轿停,它也停,郭 宁莲的轿子走,它也走。这是马秀英的轿子,她是发现郭宁莲行动诡秘而不放心才 跟来的,她出了府门才恍然大悟,郭宁莲是在监视朱元璋。 此时又换上了白衣孝衫的达兰恭恭敬敬地给陈友谅的神主上过香,她在心底默 念着:陈皇帝,你死了,我也不是皇后了。你会不会怪我背弃了你,失身于人?我 本来可以一死以全节,可我不能,我肚子里有你的骨肉啊,你听到了吗?听到了, 就让灯花爆一下吧。 灯花真的叭一声爆了,眼前骤暗。 她拿起剪刀剪了一下灯芯,复又明亮。 达兰耳畔仍在延续她内心的独白: 我要忍辱负重地苟活下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要把你的孩子生下来,要让 朱元璋以为是他的骨血。报仇,还用去杀朱元璋吗?友谅,你不是跟我说过,希望 陈氏江山千秋万代绵延不断吗?你死了,你的梦没有破灭,我要让你的儿子接下朱 元璋的皇冠!你知道吗?他亲口对我说的,他现在已经是吴王了,平了张士诚,就 登极做皇帝。友谅,还有比暗中篡了朱元璋皇位这种报仇更解恨的吗? 灯花又一次爆裂开来。 这时院里响起锣声,随后是嘈杂声。达兰撩开窗帘一角,看了一看,马上返身 把遮挡陈友谅灵堂的幕布拉上,迅速脱去孝衫。 这时朱元璋已从轿里走下来了。 达兰带着待女出迎时,朱元璋见她打扮得十分光鲜,头戴珠钗,鬓插鲜花,含 羞带笑地迎到大轿前,向朱元璋道万福。 朱元璋下了轿,拉起达兰的手,说:“你穿了孝衫是素面美人,上了妆是花仙 子,还是这样好。”他回头吩咐云奇,叫他们挑娘娘爱吃的菜,整治一桌来。云奇 答应着。 达兰说:“谁是娘娘啊,奴家早不是了。” 朱元璋把她揽到怀里,亲吻着她的头发,说:“你就是娘娘,从前是,今后也 是。我告诉你,我已经是吴王了,不久呢……哈哈,天机不可预泄,你记得我说过 的话吗?” 达兰撒娇地说:“你说过的话太多了,我知道你问的是哪一句呀?” 朱元璋提示说:“我说,陈友谅能给你的——” 达兰笑着接过话茬说:“我朱元璋也能给你;陈友谅不能给你的,我朱元璋也 能给你。你说话可得算数啊!” 朱元璋搂着她的腰进屋去了。 刚走到门口,朱元璋忽然停住步,用力地吸着鼻子:“好香啊,这是什么花香?” 达兰一指摆在廊道两侧的几盆兰草说:“你怎么忘了,这不是你特地派人送来 的吗?” 朱元璋俯身嗅着兰花,说:“你知道我不挑菊花、不选牡丹,为什么单单送你 兰花吗?” 达兰撒娇地说:“还不是因为妾的名字叫达兰?” “太对了。”朱元璋说,“孔老夫子说过,兰为王者之草,芝兰生于深山,不 因人不识而不含香。” 达兰说:“你不喜新厌旧把妾抛弃就烧高香了,岂敢以芝兰相比?” 朱元璋哈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