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狗疯了似的,一会儿窜到院子里,昂着头呜呜吼;一会窜到楼上,抓挠得房 门咣咣响。准有人闯进树林盗砍盗猎了!杨人杰一骨碌跳下床,快快穿好衣裤,抓 起铮亮的弯把铁铳,大步走出万树岚保护区管理所的大门。 黄狗耷起耳朵,箭似地窜前去。山路很陡,满是嶙峋尖石,但是挡不住它的速 度。等他爬上山头时,狗早已站在那里,重新竖起耳朵,如临大敌般注视着前方的 某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去看看,什么家伙!”狗的身影一霎间消失在曙光朦胧的树丛里。他没有继 续往前,靠在一棵大松树下检查铁铳。一般来说,只要黄狗出动就够了。这方圆百 里,谁不认得这狗,谁敢欺侮这狗?许多年来,狗已成了他的影子与化身,让每一 个盗贼闻风而逃。尽管如此,每次发现情况,他都不敢掉以轻心。近年来,他常常 梦见一个人首蛇身的怪物,黑亮如漆的长长身躯,满头雪白的长发,脸色红润,有 一双闪烁如电的眼睛。用一种极微弱然而极清晰的声音,跟他说着同一句话:孩子, 小心;孩子,小心。他知道,那是一个先祖。族里长辈都叫“蛇灵公”。许多许多 年以前,万树岚大旱,山林被大火烧毁。方圆百里寸草不生,溪泉涸竭。百姓衣食 无着,流离失所。蛇灵公倾其家财,招募四乡饥民,费尽千辛万苦,将荒山重新种 上树木。于是天降甘雨,树木全部成活。万树岚重新四季长青,风调雨顺。先祖仙 逝后,化为一条灵蛇。这个故事,他从小耳闻详熟。令他奇怪的是,为什么近来频 频梦见?他不知明确意思,但直感到这是一种告诫。为此他翻了好几遍《周公解梦 》,揣摩良久,却不得其详。他是个看林人,无权无势无财,连老婆孩子都没有, 小心什么呢?或许,是森林吧?随着附近原生态森林的不断消失,他看守的这片中 亚热带阔叶林,越来越珍贵,也越来越危险,不小心就会出大事的啊。所以,他每 一次上山都要随身带上铁铳。 铁铳的状况很好,钢管一尘不染,扳机灵活如新。他换了一筒新的火药和铁砂,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里是保护区内最高峰,长着许多高大的马尾松,通体紫红的 鳞皮,笔直的插向蓝天,仿佛一条条势欲腾空的赤色巨龙。其中一棵特别粗壮,却 被雷电烧得周身漆黑,还断了半边树冠。齐人高的地方依稀可辨“生当作人杰”五 个字。那是许多年前他参加游击队经过这里时用刺刀刻下的,那时他是一个满脑子 理想和抱负的少年,树也是枝叶繁茂的大树。几十年过去了,他在这条山路这个山 头,不知走了多少来回,少年的许多梦想和憧憬,都随着岁月化作了回忆,他再也 不会想做什么人中豪杰,轰轰烈烈的干一番大事业;但身骨依然硬扎,心性依然刚 烈。只要还能在这山上奔走,还能看这满山的棣树,还能听到这沙沙的林涛,还能 沐浴着这清新的空气,他就感到浑身舒畅。他在执行一项神圣的使命啊。先祖费了 那么多精气神造起来的树林,保存到今天,不容易啊。 他把眼光推移到远处,山岭的颜色从浓郁的苍翠淡化成参差的浅绿,中间夹杂 着一块块褐红或者焦黑。那是大片原始森林被砍伐后,重新长起来的幼树林;而那 些赤裸的斑块,则是附近村民烧山垦荒的结果。唉,从前这山岭的颜色可不是这样 的,全是一样的墨绿呵。闯进保护区里盗砍盗猎的人也越来越多起来,而管树林的 才一人一条狗。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清闲地在林中转悠,或者安静地坐在办公室 里整理资料了。一听到黄狗的咆哮,不管刮风下雨,无论半夜三更,他就得赶快跑 上山去,驱赶那些钱迷心窍的不速之客。他感到要坚守自己的阵地,有点力不从心, 沉重欲堕了。 猛地,一股大风吹来,夹着一阵排山倒海的呼啸,同时传来黄狗暴怒的吠声和 一片杂乱的人声,很远,但是很清晰。 “瘟狗,这么凶,打死它!” “快打死它,让那看山的老家伙听见就麻烦了。” “唉哟哟,它咬我。快打呀!”……他的心怦地跳起来,急急如火地循声赶去。 黄狗的叫声越来越尖厉,也越来越惨烈。待他终于跑到出事地点时。只见黄狗呲牙 裂嘴,左冲右突,一群人正在用棍子往它身上敲。 “住手!住手!”他认识那伙人,是邻近一个村庄的,其中一个还是村干部呢。 附近横七竖八地倒下了好几棵大树,白糁糁的砍口上渗着亮晶的树液,很明显是刚 砍的。难怪黄狗一大早就焦躁不安,它老早就闻到了这伙盗贼的气息。 那群人仿佛没听见似的,仍然死命的打着。狗儿终于撑不住了,哀叫一声,猛 往空中一跳,重重地落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你们这些畜生。”他两眼通红,愤怒地端起铁铳。 黑亮的枪口,终于镇住了人群。他们满脸惊恐,忙不迭退却。他继续进逼。即 使这样,仍然太迟了。黄狗两眼泛起绿光,一动也不能动了。它看见主人,尾巴摇 了摇,四腿颤抖了几下,便断了气。 他的心好像被人扎了一刀。多好的狗儿啊,那么忠心耿耿伶俐乖巧的好狗儿, 就死在你们的手下。它的身体依然温软,可再也不会伸出舌头来亲主人,再也不会 围着主人打转摇尾,再也不会从山上抓回野兔野鸡;再也不会发出警报,再也不会 箭一样地奔驰着驱逐盗贼了。 “畜生!你们这些人,畜生都不如!”他盯着那些贪婪的脸,再也无法克制, 狠狠扣动了扳机。“啪”的震天动地响,一缕青烟和一团火光直冲蓝天,从空中哗 啦啦的掉了几根树枝和叶片的绿雨下来。盗砍者顿时吓得老鼠般四散逃跑。遗弃下 一地的刀斧、锯子,绳索和放倒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