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是一片巨大的黑色悬崖,老远就看得见它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嶙峋起伏的石 壁间,渗着晶莹的水滴。一些细小的攀援植物,紧紧依附着石壁,努力伸展着绿色 叶片。底下有一汪脸盆大的清泉,旁边插着一根细竹竿,挑着一节竹筒,路过的行 人要是口渴,便可取下竹筒来舀水喝。那石间渗出的清泉水,总是清彻透明,甘甜 如饴。一口下肚,周身舒服。可是,乡长哪有心境品尝甘泉?他的目光,忧郁地注 视着悬崖中间一块刻着鲜红字迹的碑石。 碑石显得很小,但是字迹清晰,刚劲有力的欧体,排列整齐有序,一看就知是 人杰舅的笔迹。文章内容也很古怪: 万树岚自明末杨家先祖蛇灵公始创以来, 至今已历六百余年。六百年间数遭天灾人祸,而此林始终郁郁葱葱,飞禽走兽乐游 其间,四乡民众莫不深感其荫。直至改革开放之际,国家将其列为自然保护区,于 平衡生态环境,提供科学研究,旅游观光发挥巨大作用。孰料近年来若干屑小贪鄙 之徒,为饱一已私利,置国法于不顾,屡屡潜入此林,盗砍偷猎,致使林中古木被 毁,动物涂炭,其罪岂罄竹可书?更为愤者,某些干部,非但不能带头守法保护森 林,反而率众伐木,且美其名日发展经济,请问天理良心何存?何以面对列祖列宗! 吾一介布衣,有心阻盗,无力回天。不得已立此碑,将毁林者姓名镌刻其上,以示 其丑,呜呼,悠悠我心,天地可证! 接下去,便是“张三李四王五麻子……”,一大串的姓名,其中一部分是村乡 干部,包括虎弟的大名也在其上。 他的大名没有在上面,但这么多人出乖露丑,不就说明他治乡无方,不就等于 是丢他的面子吗?脸上一阵燥热,随之升起一股愤怒。他知道这些碑上有名者,有 些确是盗伐者,但相当一部分是冤枉的。万树岚保护区在划定界限时,本来就有一 些地方不明确。附近村民常为边界林权闹纠纷。这类事他也花了不少精力去处理, 然而那些历史遗留问题,剪不断,理还乱。连上边都处理不了,何况他一个小小乡 长?万树岚的群众世世代代靠山吃山,管得太严了,一根杂木都不让拿,断了他们 的财路,能不愤怒吗?而更重要的是,老舅你这样做,不明摆着跟我过不去。就算 我有一些过错,看在你我舅甥的份上,也不要做得太出格嘛。 好些人跟着赶来了。一些是碑上有名者,一些是好奇的群众。大家围在崖下, 抬头看着石碑,露出种种复杂的表情。 “这字倒写的不错。”有人欣赏着字体。 “张三,这回你也出名了。”有人开着玩笑。 “狗屁,我才不要这个名呢。”张三愤然。 “乡长,这可太过份了吧。”一个有名者说。 “这样子,谁还敢当村干部,还敢带群众奔小康,什么事也不要做了。”一个 村干部说。 “奶的屁,我去敲了它。”一个年轻力壮的有名者自告奋勇。 “来,我这里有山锄。” “敲了它!”“敲了它!”人们纷纷叫起来。 “乡长在这里,问问他,敢不敢敲。”老成稳重的中年人说。人们齐刷刷地把 眼光转向他,他感到又一阵燥热。他从心里在反对这种做法,但又觉得贸然砸碑似 有不妥。他低下头,把眼光盯着脚面。 虎弟见状,果断地一挥手:“这还用问,敲!” 精壮后生马上拎着山锄,猴子般地往悬崖上攀去。只见他手抓石缝,脚登岩隙, 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站在悬崖下的人齐齐仰着头,有的人嘴巴张得老大,下巴都快 掉下来。眼看后生攀到石碑旁了,站稳脚跟,抽出山锄,奋力抡起。突然,惊叫一 声,手上的山锄掉了下来。崖下的人见状,吓得纷份退后,山锄准准地落在泉眼中, 啪地溅起一米多高的水花,随后便歪倒地上。人们惊魂尚未定,后生骨碌碌地滚下 来。乡长箭步上前,一把抱住,重重的惯力带得两人旋了一个圈,同时摔到地上去, 滚了好几滚,等别人赶过去,他们已是满身满脸泥灰。 “没事吧?” “没事没事。”他爬起来,掸着身上的泥巴。后生也站稳了,魂不守舍。“怎 么回事?”人们七嘴八舌问。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定住神,指着悬崖上的石碑说, 他正想砸碑的时候,突然从石缝里冒出了好几头浑身斑烂的蛇来,一条条昂着三角 头,吐着红信子,乌亮的小眼死盯着他。他认的这种蛇,是万树岚最毒的五步蛇, 万一被咬,哪能还有命?吓得两腿发软,站不稳了。 大家朝碑上看去。果然,五彩斑烂的毒蛇越来越多,一条条眼睛亮闪闪,发出 咝咝声响。仿佛在警告:谁敢来动石碑,就跟他不客气。 一股恐怖的乌云从天而降,人们胆怯了,悄悄的往后撤退。乡长心中也在起毛, 但是强作镇定。 “不要紧张,不要打它,就不会咬人的。”有人突然叫起来:“奶的,找人杰 去!”人群哄起来:“对对,找他去!找这家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