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仿佛陷进了一个无尽深渊,又仿佛掉进了一个旋转黑洞。眼前是一片看不到 边际的模糊,只有在很遥远的地方,好像有一点隐隐的闪烁光点。耳边是一阵又一 阵排山倒海般的轰响,间杂着劈劈啪啪爆裂般的尖锐声。双脚踏在虚浮的云雾中, 没有一丝一毫的着力点;身体像轻飘飘的树叶,被狂风吹得忽左忽右,辨不清东西 南北,也不觉得冷暖。 等他终于恢复了知觉,看到了头顶的天空,阴云在飞快地飘流着;看到了远处 的青山,树林在迅速地移动着。当然,不是天空和青山会动,而是浑黄的激流直下。 一股浊浪迎头打来,鼻腔嘴巴满是腥臭。糟了,他的背上冒出一阵冷汗,心头涌起 绝望。但马上看到了身边不远处的杉娘,脸色苍白,头发散乱,嘴里喷着水花,两 手笨拙的拍打着水面。他立刻想起了起先在泥石流前面奔跑的情景,好后悔没早点 通知她躲避。可是即使他通知了,她也不会扔了傻墩这个包袱的。她这一辈子被他 拖死了。有时他看着傻墩那副傻样子,就会想,有朝一日,这个傻子死了就好。傻 子残废了以后,他的这种念头更加强烈。那时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和她生 活在一起,渡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即使只有很短很短的时光也够了,她终于成 了他名符其实的妻子。这一辈子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鼓了鼓劲,朝她游过去,水流很急,看去只有那么一点距离,使尽浑身力气, 也无法靠近她。非但没有抓她,一只手反被别人抓住了,抓的那么紧,弄得骨头都 痛起来,他很恼火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就在这时,他看到那人被洪水浸得发白的大脸,那是傻墩,可怜的二百五,他 眼神茫然,一脸恐惧,完全失去理智,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在挣扎,能抓住什么, 就绝不肯放松。 难道真可以狠下心来?这是个废人,可也是个难得的好人。从前,他的身板那 么粗壮,力气那么大,脾气却驯顺得像一头老牛。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见到他,总 是咧嘴笑笑,一句话不吭地让开。即使在自己家里也一样。他不知道这傻子是否明 白他和杉娘的关系,是否明白多少年来他老婆都在和别人偷情?或许是不知道,或 许是知道,但是不管怎样,都不想去管。相反的,反倒唯老婆之命是从。这种老实 无用,弄得他倒不好意思起来。他可以渺视权贵,可以顶撞上司,可以和强者争斗, 但永远不会欺侮一个弱者,更何况这人还是他的族人。 在轰轰作响一泻数里的急流中,他仅仅犹豫了几秒钟而已。而就在这瞬间,面 前奇迹般地出现了一根木头。木头漂流的速度极快,简直像一艘飞艇。他还没有反 应过来,只觉得被傻墩抓住的那只手被什么东西狠劲一撞,一阵钝痛,随之一阵轻 松,那个死缠住他的包袱终于脱手而去。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出于本能,也出于机 智,闪电般地顺手抓住那根眼看擦肩而逝的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