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丽丽早已回比利时,宋阳仍然热衷于各种家庭Party,在昏朦的灯光下,和陌生 的女孩跳贴面舞,心不在焉地和她们调情。他好象是个单身汉,调换女朋友如同调 换手帕,他忘了结婚时对海贝说的话: “我在空洞的肉休关系中收获的是无边的空虚,是你救了我……” 他不明白怎么又开始那种他早已唾弃的生活,每一次离开寻欢作乐的场所,在 回家的路上,总是无端的愤懑和不安,当面对醉熏熏的海贝,他却咆哮着: “你凭什么作出这种样子来气我?是你,是你害了我……!” 面对海贝的沉默,他似乎真的找到了他生活中的敌人,长久的不如意,四面八 方的荆棘、他需要有个确切的敌人,需要有一个泄愤的目标。 于是,他们的互相敌视,使他们共同的生活变成一场真正的灾难,而灾难述乱 了他们的心智,他们再也不能超脱出来获得清醒。 有一天,海贝乘上火车去渡口找彭斯。 她和他面对面坐在金沙江边,奇异的西南风光和这个两鬓已经爬上银丝、如父 亲一般慈爱的男人令她有沉入梦乡之感。她不停地抽烟,新婚期间,她躺在宋阳身 边,那么惊喜而恐惧地想要握住时光的幸福感如烟一样弥漫过来,她和宋阳曾经日 日相守,被无休止的述恋折磨…… 她手中的烟被彭斯轻轻抽去: “你过去从来不抽烟!”他责备她,眼神是抚爱的。 她摇摇头,泪水夺眶而出,她任凭它们不尽地流。 他象过去一样默默地抚摸她的黑发。 “我们没有缘分。我出狱后,你已经结婚。后来我又结婚,有个两岁的女儿……” 她神思恍惚,她的两只手被握在他宽大的手掌里。 “我有时想到你,心会柔和起来,海贝,也许我们不结合更好,我们就永远地 互相美化,心中有一片很纯的天空……” 她心不在焉,他的话似微风在她的耳边掠过,她面对彭斯,眼前迭现的是她与 宋阳共同生活的影像。 她一无所有地离开金沙江,彭斯已经结婚,可要是他没有结婚呢?重逢彭斯, 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她所有的感情已为宋阳耗尽。 是的,彭斯安慰不了她。 她的彭斯,她的初恋,就象蓝天尽头的白云,飘忽、美丽、遥远,它和她的现 实人生没有关系,她再也抓不住它了。 她回到灾难迫人的家。 她不能不回来,这里有丝丝缕缕斩不断的牵挂。 家里翻得乱七八糟,桌上留着宋阳的纸条: “我知道你去了哪里,我不想和你计较,因为我也在和我的朋友游山玩水。我 只是提醒你,我们都已经到了重新选择的时候……” 她知道,他的所谓“我的朋友”只是他的那一个女人,她曾经嫉妒得发疯,不 得不用洒灌醉自己,而现在心已经被长久的强烈的疼痛弄得麻木了。 她不明白的是,宋阳在可耻地背叛她之后,还要对她气势汹汹,每一次他作了 不贞的事之后,却要对她大叫大嚷,似乎是她把他出卖了。 她怎么有四壁空荡荡的感觉?她环顾四周,家具屹立在原地,她的钢琴上凌乱 地堆着琴谱和磁带,收录机坏了半年没有修理,插头线和她的一只拖鞋搅在一起, 这当然是拉拉做的好事。对了,拉拉!她的心抽紧了。她走到厨房,为拉拉预备的 大量的猫食已经发臭。拉拉,她大声疾呼,趴在地上寻寻觅觅。她发现阳台门虚掩 着,宋阳走时忘了锁上。拉拉被野猫勾引走了。 拉拉!她坐在地上,没有力气出去寻找。甚至她的肥硕柔顺的猫咪也弃她而去。 她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她在马路上消磨时光,遇到宋阳的同事,一位年轻的男演员,他似乎看出海贝 的寂寞,执意要陪她逛商店,他那花哨的大眼睛老是笑眯眯地打量她。后来他带她 进一家豪华的私人酒店,而后她带他去她的家。 她把自己关在浴间里冲澡,心中充满报复的念头,她换上与宋阳同寝时的睡衣, 却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那人熟睡后的模样十分陌生十分丑恶。 当海贝又回到浴室,她的内心满是羞耻,没有高潮,没有欲望满足后的快感。 这是个笨拙而没有能耐的男人,她拼命地冲洗自己,觉得身体肮脏不堪。 她坐在沙发上过夜,她不能容忍与一个陌生男人同处一室享受睡眠。她沮丧地 燃起香烟,天哪,多么可悲,她的欲念只为宋阳的身体存在。宋阳,她的幸福与痛 苦的源泉,她们到悬崖,是的,她正在往下坠落,她不是早有预感?她不是挣扎过? 躲避过?但是她如何能抵御比她自身强大得多的力量?她不是曾经眼看着自己一步 一步往上爬?悬崖是个令人神往的地方,然而在最迷醉的时刻,忧虑仍然包围着她。 她已经预感到她会摔下去的,是吗? 她在沙发上坐了一夜,流了一夜的泪。 宋阳回来了。她拧开家门便闻到他的气味,他正坐在沙发上抽烟,见到她,拍 拍旁边的沙发垫示意她坐下。她顺从地坐下来,他递给她一张纸。 “海贝。我拟了一张离婚协议书,你看看。” 她摇摇头,把那张纸推开。 “我们的感情完了,勉强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宋阳字斟句酌。 “你又找到了外国女人?”海贝尖刻地问道。 “这跟离婚没有关系,咱们好离好散。” “宋阳,你知道有关系,北京那次车祸后,你没有结成婚,你一直很后悔……” “你扯到哪儿去了?”宋阳突然气恼,“我告诉你,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我和你结婚五年,已经够长了,我不可能终生只爱一个女人!” 海贝转过身,将脸直直地对着他。 “宋阳,当初你为什么不这样告诉我?”她的声音发抖,“你为什么不这样告 诉我?你知道,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泣不成声,她的耳边还回响着那次人流后走出医院大门宋阳的绵绵情话: “我们要白头到老,只有我们两人,谁也不要插足,哪怕是我们的孩子!” “我把房子、家具都留给你!”宋阳低低地说道。 “我不要,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她伤心地乞求。 宋阳起身为她绞来热毛巾。 “不要哭了,海贝,我想得很多,这样下去,大家都很痛苦,我生来不是作丈 夫的,我不能忍受家庭的束缚,我要出去闯,我要为自己争取最好的路,海贝,你 还年轻,你可以重新选择……” “不能,宋阳,我不能选择了,”她卟通一声跪下来,紧紧抱住宋阳的腿,抽 抽嗒嗒地哭诉,“我试过了……我想离开你,可……可我做不到……宋阳,你爱过 我,我忘不了……忘不了……” 宋阳流下了眼泪,他们抱头痛哭。 她哭累了,头倚在宋阳的肩上昏然睡去,就象以往的岁月,甜蜜地倚在丈夫肩 头入睡。 他轻轻地将海贝平放在沙发上,为她盖上毯子,他拿起塞满衣服的旅行包,悄 悄地离开她。 他把离婚协议书留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