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密林的阳光 已经整整一年了,这本书放在我的案头。先是从头到尾仔细读,后来是随便 翻翻,现在是常常有意从中“寻章摘句”了。 这就是《在语词的密林里》。我的读后感却是“穿过语词密林的阳光”。作 者尘元先生渊博的语言学识和洞察社会生活微妙变化的智慧,给了我许多乐趣与 启迪:无论在读书,在读报,在观察我们身在其中的滚滚红尘。 全书收我们社会几年来流行的224 个语词,如“打的”、“运作”、“妈的 奶最香”、“T 恤”、“意识”、“迷你”、“模式”、“倾斜”、“软和硬”、 “你家父”,只要不身陷文盲之列,家住穷乡僻壤迄今跑几百里路去观看火车通 车的人,大半都耳熟能详的吧?可我们难得想到或不学无知未能想到它们的来头, 它们语义的变化,它们在语言学和社会学上的意义,它们所牵动的千百万人的感 情,尘元先生却一一为我们指点迷津,读来不断令人发生“原来如此”的感叹和 “不亦快哉”的喜悦。 我们中国人原是喜欢“刮风”的民族,汉代就有“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 城中好广袖,四方一匹布”的民歌。作者论“‘大’字风”,据“大跃进”、 “中国大趋势”、“世界大串连”、“人工大流产”而断定:“凡是词语形成一 股‘风’的,都会产生‘负效应’,难道不是么?”OK!不过我以为这属治国箴 言,最好让“城中”知道。切莫再吹风。又论“只卖香烟,不卖口号”一节,指 出“原来在海峡两边都盛行口号:不能不说这是几千年封闭社会‘语言拜物教’ 所导致的特殊语言现象”,对于我们的“口号文化”的分析,也有一针见血的快 感。 尘元先生无疑是一位语言学大家的新笔名,试看他不仅出入于古汉语、现代 汉语、多种外国语,而且提出了许多汉语言学的精辟见解,如“近来电视和报刊 常常出现一些从南方(尤其港澳)传入的语词:开放的社会理应如此”:“从音、 形出发对某些术语作诠释,恐怕只有汉字系统带来这么一种‘望文生义’的倾向”: “语言游戏常常反映了一种社会的爱憎”:“缩略语不是越短越好——这在表意 的汉字来说,更加要注意”:“语汇是语言中最活跃的成份,也是最敏感的成份, 同时是变化得最快的成份”:“一部语言史成了一部社会史,耐人寻味”。 《在语词的密林里》是一部社会语言学的专著。社会语言学者可以从它讨论 学术,而我最喜欢的,却是它从流行语词入手大发社会批评,长长短短,每一则 几乎都是一篇杂文,妙趣横生的杂文,请看《(139 )聊》: 可是今日中国,到处都在聊。 售货员三三两两在聊。招待员们也在聊。有些电话总机接线员也总 在聊。人人聊,处处聊,时时聊,手中无事固然聊,手中有事也不忘聊, 上班聊,下班聊,——当人们不再热衷于聊的时候,一切便得救了!阿 门! 鲁迅晚年追述青年时期请国学大师太炎先生讲课的心思是:“并非因为他是 学者,却为了他是有学问的革命家,所以直到现在,先生的音容笑貌,还在目前, 而所讲的《说文解字》,却一句也不记得了。”这几年学者们又在做学问和做觉 世文之间反思了,其实也还是中国读书人“入世”与“出世”的老“疙瘩”—— 中国近译“情结”,而且风行得很。因此我更愿披露我对这本书的敬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