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与读报 读书和读报,有时似乎是势不两立的:读书人不读报,读报人不读书。 想想也是理有固然,势所必至的事。“时间就是生命”,一个人每天就只有 24小时。饭是不能不吃的;觉也不能不睡;为了有饭可吃和睡得安稳,就得卖命, 也就是劳动,漂亮点说是工作。也就花掉了一大半。所剩几何?去日苦多!有好 事之徒作社会调查,说城里人每天读书/ 读报的时间,只有那么零点几个小时。 这里用得上读书人孔乙己的名言了:“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如果想到 “谋生无奈日奔驰”而不得温饱的同胞,还有那两亿之巨的文盲,有这零点几, 肯花这零点几的人,已然是不胜幸福之至了吧? 然而,读书人的劳动,漂亮点说也就是工作,就是读书呀,为什么读书和读 报几几乎弄到势不两立了呢?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家法。“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 书高。”“天子”是没有了,而且快一个世纪了。在我们中国,倘说现在的读书 人还信这样的“神童诗”,不会是事实;倘说连“极少数”相信的也没有,似乎 也难说得很。 还有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特别在现在,据说中国人 浮躁得出不来学者,出不来作家,出不来批评理论家;只有理论批评家批评浮躁 的大作,毫不浮躁地刊出。于是“要甘于寂寞”呀,“板凳甘坐十年冷”呀的呼 喊,有如“声闻于野”和“声闻于天”的鹤鸣。别人不知怎么样,在我,听了很 觉得有一种“要把牢底坐穿”的悲壮。然而,如今日汽车宽了起来的书房或依旧 是“陋室”的书房,真的是一座牢房么? 有一点大概于隐约朦胧中心照不宣:嗜书的读书人专心致志于学问,看不起 报纸。那原因自然就在报纸上没有学问。虽然一入十三经“断烂朝报”的《左传》 就有大学问。如果说那是历史,可读报的人就是有眼福,常常能从报纸上读到不 屑读报的学问家有学问或谈学问的大作。 不过报纸确也不争气,不但搞“有偿新闻”,不但登虚假广告,就是正经消 息,也常常出错。有人说:除了日期,连气象也不准。这自然是气话,难以服人 的。俗话说,“事久见人心”。最近接二连三在报上看到我确乎身在其中的报道, 不能不摇头叹息了。一个“馆”,说是“院”,名称就错。新盖一个展览厅,说 是“建成新馆”,“新馆落成”。说有人在读佛经,姓名不见于花名册,遍问同 仁,既没有用这化名,也没有人着手这项研究的。说“新发现《两地书》的八封 信”,其实与《两地书》毫不相干。如此这般,不一而足。鲁迅说,“一般的幻 灭的悲哀,我以为不在假,而在以假为真”,又说,“幻灭之来,多不在假中见 真,而在真中见假。”语出《怎么写》,载《三闲集》。敝意以为也适用于怎么 “编”,编报诸公,然耶?否耶? 除了拆烂污的报纸和拆烂污的报道不算,报纸,的确是一个人了解社会,了 解世界,同社会同世界相联系的桥梁。虽说“百闻不如一见”,“下学以耳听, 以耳听者学在皮肤”,可一个人,哪怕你不为谋生每天卖掉几个小时,哪怕你就 是走马观花,又天朗气清,能见度极佳,终日串街走巷,所见又能有多少呢?还 得读报。古之读书人吹牛:“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当世界上出现了报纸, 这才变成事实。自然,也还得是秀才,即粗通文墨,能够认全一张报纸上的字; 并且肯天天读报才行。 这副对联几至家喻户晓了,至少是读书人家:“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或问:“读圣贤书所为何事?”问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