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世与传世 觉世之作如果确曾觉世,也就传世无疑了;而传世之作果然传世,同时也必 然觉世。古今中外的文学史、艺术史、学术史上论列的作品,大概可以证实这一 点了。 然而,现世的作者,总有献身觉世的或追求传世的,恍恍忽忽的似乎也是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样子,为什么呢? 而一代国学大师梁任公,既自觉献身觉世于前,又立志追求传世于后,一身 二任的奥妙和他不可抹煞的杰出成就,现在好了,夏晓虹先生著《觉世与传世— —梁启超的文学道路》为我一一指点了迷津。她启发我想到了许多问题,得到了 长久以来不得其解的答案。 中国人是非常有趣的民族,中国历史因此也非常有趣,而中国人对待历史的 态度因之也就更加有趣,君不见从东周列国到民国都有一部“演义”么?演义就 是故事,就是戏文。开一代风气之先的前驱梁公任默默无闻的死去,并且几十年 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现在已经活过知天命之年乃至一个花甲的中国读书人,谁 未身陷其中看别人批梁启超或自己也批他几句呢?现在好了,夏晓虹著书立说, 拨乱反正,为我们讲述梁启超的文学道路,其实,何止于此呢,她讲的几乎已是 “梁启超这个人”了。——不是大批判,而是学术研究。古之圣贤说,“太上有 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今之学者虽只得其次的其次,能够“立言” 也就难能可贵了。 梁启超说,“今日之中国,过渡时代之中国也。”这还是不刊之论。不管喜 欢不喜欢,一个时代一个社会的基础确是经济,确是物质的生活资料的生产,人 要生存,谁不得先要吃喝拉撒睡?而政治是经济的集中表现,大概也是人生经验 之谈。你可以不关心政治,而政治确像母亲,无冬无夏无日无夜无微不至地关怀 着你哩。“梁启超的小说论文集中发表于他作为政治家而活动的前期,其理论具 有明确的为改良政治服务的意图”,“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小说当作纯粹的文 学作品,而指望小说对现实的社会政治改革有所补益”(《觉世与传世》第15页), 这是要害,是一针见血,也是一语中的的真知灼见。 给予中国近现代文学以巨大影响的梁启超的文学观是政治家的文学观。恰如 人生是一,人生之道是多一样,文学是一,文学之道也是多。政治家的文学观也 是一家之言。而文学家的文学观,则五花八门,流派纷呈了。古今中外的文学史 昭示我们:多少热衷于政治的文学家赞成政治家的文学观并创造了传世的作品啊! 当然,什么也不是的东西也很多很多。艺术家也一样。颇有意味的是,黑暗的中 世纪在欧洲是政治与宗教合一的。迄今人们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最后的晚餐》一 类宗教画宗教雕塑,并不因为它们的政治性而不去挂齿。文学作品也一样,荷马 史诗怎样?连把电影放在“娱乐业”的美国,“梦幻工厂”好莱坞,一部《约翰 ·肯尼迪》也会影响美国参议院于今年7 月27日通过一项法案要求政府公开与1963 年约翰·肯尼迪总统遇刺有关的档案,以便澄清真相哩。 关键在政治主张的正误、是非、利害,是否符合时代潮流,以及因此而创作 的作品是否称得上是艺术品。恰如思想文学,人生文学,感情文学,文学文学等 等,关键在具体的内涵及其作品的艺术品格。争鸣的百家必定有敌对,但更多的 是友朋;齐放的百花,或许有毒草,但更多的是人生的斑澜和光彩。在非同类的 比较项之间,确有“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的哲理在。 《觉世与传世》详细研究了梁启超的小说观念、意境、体裁;诗歌风格、情 志;新民说与新文体;传统与创新;中学与西学特别是日本明治文化,筚路蓝缕, 新意迭见。看到作者的功力,实在想作者能扩而大之,作“梁启超这个人”的专 著,而不止是从“文学”切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