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把商场当战场 计划经济的时代,讳言“竞争”。以为“竞争”含有双方不怀好意而存心交 恶的语义,一定要用“竞赛”,似乎“竞赛”就天然地友谊第一了。这也影响到 我们的词书,向全社会规范字词的形音义的经典。《现代汉语词典》释“竞争”, 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跟人争胜:贸易竞争。”这似乎并不错。人生在世,谁没 有“自己的利益”呢?但我们有悠久的传统:“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又有理想的主义:大公无私,狠斗私心一闪念。“为了自己的利益”自然而然十 恶不赦。释“竞赛”则是“互相比赛,争取优胜:体育比赛”。好像“争取优胜” 压根儿与“自己的利益”无关。《辞海》更高一级,也更干脆。“竞争”:“以 生产资料私有制为基础的商品经济中,商品生产者为取得有利的产销条件而进行 的相互斗争。”“斗争”就让人想到你死我活了。虽说其乐无穷,在老百姓,非 不得已,是只愿意“观斗”的。自然不是好事情。而“竞赛”则太平凡,不再单 设词条。 现在是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时代了,但生产资料公有制迄今还是主体, 还可称全国经济的基本吧,如何进一步化公为私还是到此打住,据报纸上透露, 正在研究中,可不知怎么一来,“竞争”一词都满天飞了,而“体育竞赛”也硝 烟弥漫,“报一箭之仇”的用词,坦克车开上绿茵场的漫画,已然司空见惯了。 这种现象颇耐人寻味。“言为心声”,社会流行用语和社会人心潮流之间, 深藏相互感应的学问也。 不过大报小报不断登载的“商场即战场”的消息和议论,书店书摊随处可见 的《孙子兵法》与经商,《三国演义》乃企业发达的宝典的著作,确实令我百思 不得其解:是真话,还是笑话?是帮忙,还是添乱?是“将欲废之,必固兴之” 么?——精通兵法的学问家,不会不知道或认为也是一部分兵书的《老子》里的 这一意见的。 道理再浅显平易不过了。《孙子》开宗明义第一章就是“兵者,国之大事, 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工商经贸难道是教人死,而不是教人活——是你死我活, 是谋财害命的行当么? 《孙子》又说:“兵者,诡道也。”“诡道”是什么东西呢?拿今天的话翻 译,就是诈骗——坑蒙拐骗的规律和方针方法。所以《孙子》紧接即指示:“故 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透之,乱而取之, 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 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俗话说“兵不厌诈”,也就是《孙子》“兵以诈立”的通俗本,是嫡传,是 精义。 然而工商经贸与兵家的保存自己消灭敌人不同,它在发展生产,搞活流通, 互通有无,提高人们的生活质量,也即让人们活得更好,从中达到自他两利的目 的。用兵法来作商法,实在是南辕北辙,并且难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厄运。 在商言商,盈利是天经地义,范蠡是助越王雪会稽之耻的人物,韬略大概不 会不懂。他功成名就,弃政从商,“逐什一之利,居无何,则致赀累巨万。天下 称陶朱公。”而且“十九年之中三致千金”。太司公作《史记》,一再著录这一 胜业,而未尝涉及陶朱公用兵法于经商。是疏忽么? 不!“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何况经商。盖“兵以诈 立”,而商以信立。性质、目的和规律迥然不同。有调查表明,1 %的顾客上当, 顾客流失率将高达30%以上。抵制是买方避害的本能,投诉是买方报复的利器。 经济活动中的坑蒙拐骗,假冒伪劣,不过“砂锅捣蒜”,“一槌子买卖”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