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和做的 中国做事难,说话也难。 这不是当今的牢骚,实在是悠久的传统。两千多年之前,韩非子就写了《说 难》。大谈说话“不可不察”的种种情由,大叹说话“如此者身危”的种种风险。 据他老人家的经验,“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 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 之。”原来如此!其实,不过是说话的和听话的——也即做事的之间的隔膜;而 又不幸的是,这听话的——也即做事的乃握有生杀大权的人主。倘若是苏学士请 朋友谈鬼,“姑妄言之,姑妄听之”,有鬼无害论也罢,有鬼有害论也罢;或者 干脆,学一个鲁迅的《自言自语》,也就无所谓难不难了。 但人就是这样怪:多有“姑妄言之”的心思,却少有“姑妄听之”的雅量; 难免“自言自语”的时候,却不甘心无时无事无不自言自语。他愿意有人听,愿 意有倾诉的对象,甚至于听的人越多越好,倘若“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就又 可以抖抖英雄气概了。于是乎说难则终归不免。 已经好几年了,书呆子们唉声叹气:如今“无错不成书,百错是好书”。于 是有人斥为发牢骚。牢骚就是离骚。离骚者,离忧也。“这是什么话?” 不料去年国家有关当局认真查了一查,据报载的结果,是:“被查出版社共 46家,被查图书共64种,优良及优良品仅3 种,占被查图书总数的4.7 %;合格 品10种,占被查图书总数的15.6%;其余51种不合格品,占被查图书总数的?9.7 %。”牢骚乎?离忧乎?而其中有10家出版社出版的9 种古籍今译图书的译文和 编校质量,竟至于100 %不合格。可谓全军覆没,今译古书而古书亡。兵家云: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新词新语词典》却又有新解:“九个指头比喻 事物的本质和主流。”说话难不难? 说话之难,还不止于此。有人斥叱发牢骚之后,出一断喝;提出办法来! 办法早已有了。大凡“无错不成书”的时候,报纸的错字之类也到了“非解 决不可的时候”了。一定是这样的吧?于是喜好翻翻报纸的人也就看到,某市某 报设“一字千金”的重奖,奖励发现错字的读者,但以某日为限。某日者,公元 1995年6 月26日也。坦白地说,笔者深深遗憾住在北京:“身无彩凤双飞翼”呀! 又恨北京的报纸不来这么一手,日前偶尔去报社访友,那评报栏中就贴着当日的 报纸,上有朱笔大圈,一个又一个,两个又三个的,并加说明:原稿错;编者错; 校对错……总有一个幸运读者的,岂不“一夜一个万元户”了么?不才也就有 “幸运”的可能了咽。 然而,这回轮到做事难了。 一张日报,或一张晚报,一年365 天是要出365 期的。选出一天,也即一期, 从严从重横扫一切错别字,这是搞运动的办法。搞运动,倘若像天体运行的“第 一推动力”一样,来那么一下子地球就年年转,月月转,日日转也就省心而万事 大吉,像咱们汉语丰富多彩的成语中的一句:“一蹴而就”,或“一挥而成”, 或“一鼓而下”。无奈人间和自然,相距不止十万八千里。一蹴而就的话是有的, 一蹴而就的事却几乎投有。人为的运动就是这样。任何运动都是一个过程。任何 过程都有始有终,只是发动、发展和结束的时间长短不一而已矣。短的只有一日, 稍长如什么周,再长则是月,待到儿童年,妇女年,“今夕是何年?”其实也不 过还原为举行典礼的那一日或一周。最长无过于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也不过 十年罢了。“三十二年过去,弹指一挥间”,何况不足它的三分之一。“十年一 过,彻底否定”,到应了“一哄而散”的老话,也是咱们的成语。老子说得好: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此所以笔者曾写出一篇“说话”:《文武之道的变迁》。愚以为搞建设,搞管理, 似乎以不搞运动为好。道理十二万分地浅显,管理是必须天天如此的。 面对“无错不成书”的书籍,还有报纸,面对“脏乱差”的城市,面对假冒 伪劣的商品,搞运动都搞不好,不搞运动怎么办呢? 中国说话难,做事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