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多疑 人生、世界、宇宙,什么东西都这样,有生必有死,有始必有终。家电自不 另外,每一种都有一个使用期。过期不但会出毛病,甚至会有危险。在从生到死, 从始到终的过程中,像人需要看病一样,家电需要维修。 售后服务叫得震天价响,现在还是不方便。维修也许太需要了,所以迄今还 是于己方便,于人不便;要维修,找我来。而要把一部家电如电视、如冰箱、如 电热水器、如空调,装箱,运走,找一个维修服务站去维修,谈何容易;何况, 维修不一定就是修理,如电视的除尘之类,勉勉强强可以照看不误呢! 上门的维修服务也就难得,也就可贵,也就是一个偌大的市场了。 可是,真正维修的师傅找上门来,又有一个要命的信任问题。 10月,北京的金秋,一天,照常的风无日丽,照常的秋高气爽,我也照常的 在书房劳心复劳力地爬格子,突然门铃大响。我还未及起身,母亲已把门打开, 迎来一位少女,说是上门维修彩电来了。 “正合孤意!”我暗暗窃喜,请她坐下。 她于是拿出一张表格,开始询问,并作记录,什么牌?多大?什么时候买的? 维修过没有?有什么毛病?……她宣布要除尘,讲有灰尘的危险,除了尘的好处。 是的,要除尘。我早从报纸上看过介绍,我也早想除它一下,电视有时看着 看着突然噼噼啪啪作响,画面消失,黑白条闪烁。她说很快就得,我问工具呢? 她说在楼下,不是她干,还有人,我问以后怎么联系?她说有电话。 不错,是有电话。她拿出一张介绍信。有公司名,有站名,有公章,有电话。 如今电话多矣!维修科的电话、服务部的电话、询问电话,监督电话、市长 电话就有好几条。老实说吧,我都打过,从来没有一条一打就通的。好不容易打 通了,也无济于事。不是叫你再打哪一个电话,就是叫你等着,等着等着,从此 “泥牛入海无消息”。一台热水器,弄不好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呀! 公章,如今的公章算什么呢?《焦点访谈》就谈过,一个骗子手里可以有几 十、上百。东西南北中,党政军民学工商,应有尽有。 许多人之常情,其实却心理变态。比如等人,明明只有几分钟,十几分钟, 等人的确以为很久,很久,“一日三秋”呀,“度日如年”呀,令人心烦。小姐 说就来就来的师傅,一直不见来,我就到阳台上去看,楼下没有任何人,我告诉 她。她一看,说大概去别家维修去了。又等了许久,她说,她下去看看。我见她 进了一个门洞,一会儿出来了。又进了另一个门洞,不见出来。随着时间的延长, 我的疑心也就增长,待重新坐到书桌面前,竟至于不能“收其放心”了。 这是真的,我也多疑。原先,读鲁迅的《我要骗人》里的话,还没有这样切 肤之痛的感触。他说:“中国的人民是多疑的。无论哪一国人,都指这为可笑的 缺点。然而怀疑并不是缺点。总是疑,而并不下断语,这才是缺点。我是中国人, 所以深知道这秘密。其实,是下着断语的,而这断语,乃是:到底还是不可信。 但后来的事实,却大抵证明了这断语的正确。中国人不疑自己的多疑。” 这大概是真的,而且历史悠久。孔夫子就有过教训,而且说是改正过:“始 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也 许这又像孔夫子的提倡“中庸”:“人必有所缺,这才想起他所需”,于是也提 倡“信”,大讲“言而有信”,“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乃至于宁可“去食”, 让老百姓无饭可吃,饿死,因为“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信”比“食” 还要命! 日前拜读了一份《中国青年素质调查》,其中“心理素质”一项,说“半成 青年不信任陌生人,三成青年认为对‘好朋友也不可交心’”。于是认为“令人 担忧”。这表明“‘社会凝聚力’很低,而‘社会凝聚力’,又是社会稳定、协 调发展的基础。” 这道理是很对的。只是我疑心调查者没有出过门、上街、逛商场、坐火车, 甚至没有读过报。那广播的和报纸上登的“民警向您提示”,就是不要把你的提 包交给陌生人之类喟! 不错,据说,马克思自白,轻信是最可原谅的缺点。可轻信的代价呢?受骗 上当,有时不但丢钱,丢命的也有,家破人亡的,又何尝没有?不信,是防被骗 的唯一法门,多疑,是用血换来的教训,有什么办法呢?世上没有了骗子,人不 再会撒谎,别说多疑,连疑也没有了。 当那位小姐带着一位男青年再来敲门的时候,我微笑着,不再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