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与孩子 文坛上的“京派”与“海派”之争,没完没了。老炒一碗冷饭,几近没有出 息。然而,当进入“京派”与“海派”的文化比较,吹来一股“城市季风”,确 是一个发展,前途无量的。 这使我想起了鸽子与孩子。 大凡读报而还有一点记性的,可能都记得“京派”发布过一条新闻,要在天 安门广场放养鸽子,有人欣喜,谓可以增添人禽相得的愉快,“与国际接轨”; 也有人嫌恶,谓鸽粪如之何,西方的玩艺未必善美,“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 我不得开心颜”。人无主见,小小几只鸽子,也可以这样弄得“几家欢乐几家愁” 的。而这种事一有争论,照例不了了之。天安门广场依然如故:“年年岁岁花相 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这回“海派”捷足先登了,当报载新人民广场放养鸽子,已是千羽竞翔,鸽 声人声欢笑声,声声入云。遥望南天,神游海上,也不由人一片惊喜。 可惜,是谁说的:“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 不一月,报纸传来“海派”哭丧着脸的尴尬:鸽子病了!有的铩羽,有的厌 食,铩羽可想而知。差七年就一个世纪了,梁任公说新民,论公德,认为“我国 民所最缺者,公德其一端也。”并痛诋儒家经典“其中所教,私德居十之九,而 公德不及其一焉。”差两年就七十年了,鲁迅也指出:“中国公共的东西,实在 不容易保存。如果当局者是外行,他便将东西糟完,倘是内行,他便将东西偷完。” 这实在是一针见血,切中要害,试看我们对于公物,对于天物即野生飞禽走兽, 无论珍贵不珍贵,无论濒临灭绝不濒临灭绝,哪一样不是“糟完”和“偷完”呢? 广场上的鸽子,公物也,亦或天物也,它不铩羽谁铩羽!至于厌食,实在奇怪, 难道鸽子也会神经衰弱,也会不堪心理压力,也会受宠若惊,惊恐而不安?感谢 记者先生这一回很透明,他告诉我原来是上海人民生活日益富有,将带油腻的食 物不辞辛苦从家里带到广场,喂了可爱的鸽子了。语云“心欲爱之其实害之”, 此之谓也。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好心办坏事”呢? 时下有一句新民谚:“大人有病,小孩儿吃药。”“海派”也不例外。于是 派出数以千计的小学生来护卫鸽子了。这既是几千年的旧传统,如每逢大人束手 无策的时候,就推出孩子来搪塞,“汪蹄卫国”呀,“缇萦救父”呀,老爸淹死 了,还得曹娥去把尸体寻回来;但也是新传统,从解放以迄于今,凡有喜庆迎宾, 敲锣打鼓一类盛典,中小学生总要停课参加社会活动的。可我们又总是装模作样, 代孩子立言:负担太重呀!就是从来不认真反躬自问:这太重的负担是谁给的? 于是“京派”大概笑到最后了。鸽子一事,虽然失信于天安门广场,却悄然 兴起于奥体中心。有两三年了吧。笔者性之所近,也曾“到此一游”。门票不菲。 备有鸽食粟子、米花之类。若想与鸽子对话,交谊,亲善,掏出口袋里藏着的 “钞”来就行。也有顽劣少年、青年乃至中年,追奔捕捉,但不成气候,且遭喝 斥。盖此鸽非公物亦非天物,有人呵护也。最可叹息的是间有摩登太太,粉黛讲 究,衣着入时,却怂恿娇儿追捕不已。如此“三娘教子”,国何以堪? 中国有“屡战屡北”改为“屡北屡战”的美谈,又有“失败为成功之母”的 遗训。恳望“海派”不自暴弃,不自气馁,蹉跌即起,直至成功而后已。但先要 “救救孩子”,让他们该上课上课去吧,该游戏游戏去吧,该休息休息去吧。大 人的事,还是由大人负责,自己动脑动手来加以解决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