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庄严之际见淫秽 我常常觉得人实在是一种怪物。人由进化而来,语言、心智都是进化的产物, 也是使人成其为人的利器。以此类推,照理应该日益有利于人的进化即发展,日 益完善人之所以为人才是。可事实大谬不然,常常走着违背自然,违反进化的路, 硬是倒行逆施,你说怪也不怪? 比如对待两性,人早早进化到雌雄异体,于是而有两性,一男一女,合则生 存,离则两伤。两性是最自然而基本的关系。可是两性之间是“原罪”的思想出 来了,两性之间不洁的伦理出来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德也出来了,人类诞 生几百万年,适。今为止,竟弄得男不男,女不女,令人浩叹:“呜呼,人一男 人一之所以异于禽兽者!”而留下击人猛掌的名文《男人的进化》。 事情远没有完。 1995年12月7 日《报刊文摘》摘载了12月1 日《羊城晚报》的一篇文章,题 目是《女青年在澡堂中毒之后……》。一家工厂,几个班后的女工在洗澡。由于 一台煤气换热器内部穿孔,煤气沿着蒸气管道进入女澡堂,有人逃出,有人中毒。 在这救人性命的庄严时刻,女的进去救不了,男的想去救,但是: “不行!人家姑娘,一丝不挂的,男人哪能进去!”门边几个女人说着,一 个胖女人边说边抬起脚,横在门框上,像一堵墙,封住了门。 “叫她家人来!”“她家在外地。”“她老公呢?”“人家还未结婚呢。” “对了,她上次回家时,与××一起走。”“他们是同乡。”一会儿,把这小伙 子找来了,他说自己比姑娘还小二三岁。但闻听情形后,他不由分说地走入了澡 堂。这时,外面的人大喊:“一定要帮她穿好衣服才能抢救出来!” 结果是:姑娘死在澡堂里,小伙子也已晕倒昏迷,差一点死在澡堂里。当一 位老工人看到情形不对冲进去时,“小伙子倒在姑娘脚边,手里抓着姑娘的外衣, 裤子正穿在姑娘的膝盖上。” 这是以人命为代价的悲剧。悲剧的根源就是在庄严的救死之际看见“淫秽”。 而这种心理,心态,道德观念,正是由我们传统文化教化形成的。 这不是故意与传统为难,有谁热衷“国学”的么?请翻翻《后二十四孝图说》, 恭敬虔诚地拜诵拜诵《曹娥投江寻父尸》吧! 如果这书太宝贵,一时找不到,就请看一下《鲁迅全集》第二卷中的《朝花 夕拾·后记》,还是抄一段奉呈公鉴吧,图,这里就不照描了。 我们中国人即使对于“百行之先”,我敢说,也未必就不想到男女上去的。 太平无事,闲人很多;偶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本人也许忙得不暇检点, 而活着的旁观者总会加以缜密的研究。曹娥的投江觅父,,淹死后抱父尸出,是 载在正史,很有许多人知道的。但一个“抱”字却发生过问题。 我幼小的时候,在故乡曾经听到老年人这样讲: “……死了的曹娥,和她父亲的尸体,最初是面对面抱着浮上来的。然而过 往行人看见的都发笑了,说:,o 哈哈1 这么一个年轻姑娘抱着这么一个老头子! 于是那两个死尸又沉下去了;停了一刻又浮起来,这回是背对背的负着。” 好!在礼仪之邦里,连一个年幼——呜呼,“娥年十四”而已——的死孝之 女要和死父亲一同浮出,也有这么艰难! 历史的和现实的,旧的和新的,都不是耸人听闻的特例。同类的事多得很。 十几年前刚刚发现艾滋病的时候,我们用了东方道德眼光,鄙视讥讽西方人的淫 乱,以自己的圣洁自傲。如今呢,不过十年来,报载不讳疾忌医的外国,有的感 染率已经下降,我们却在上升;在高等学府讲授安全预防措施,连教师迄今都羞 于启齿。又比如一部电影《红樱桃》,有法西斯德国的将军在中国少女背上纹身 的镜头,这揭露是何等庄严,我们的报纸却大炒“裸镜”新闻,沸沸扬扬,还说 要打官司云云。 儒家的“男女之有别,人道之大者也”,“男女之别,国之大节也”,乃至 “男女之大防”要到“授受不亲”的程度,固然可恶,可笑,可是当有人质问亚 圣孟子:“‘男女授受不亲,礼与?’孟子曰:‘礼也。’曰‘嫂溺则援之以手 乎?’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 也。’”事实是,“礼”根深蒂固,于今绵绵不绝:“权”却难见,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