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道的故事 孔夫子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不但不错,甚至可以说精当 得很,精辟得很。不是多学而又多思的古人,是说不出来的。今人今事似乎已经 进化,略有不同,许多事情是不能“思”,不宜“思”,“思”不得的。 比如,有一本60年来畅销不衰的书上,可以学到这样的话:“人必有所缺, 这才想起他所需。穷教员养不起老婆了,于是觉得女子自食其力说之合理,并且 附带地向男女平权论点头;富翁胖到要发哮喘病了,才去打高尔夫球,从此主张 运动的紧要。我们平时,是决不记得自己有一个头,或一个肚子,应该加以优待 的,然而一旦头痛肚泻,这才记起了他们,并且大有休息要紧,饮食小心的议论。 倘有谁听了这些议论之后,便贸贸然决定这议论者为卫生家,可就失之十丈,差 以亿里了。有观点,有证据,理论与事实统一,不能不说”言之成理,持之有故 “吧? 可是,现在畅销的书、报,期刊上,要忧道呀, 要乐道呀,要原道呀,连篇累牍;三字不过瘾,四字,散文不够,韵文,层 出不穷。倘一“思”,难免误以为“天下无道”了。要安贫,要固穷的议论也一 样,是中国已经“富甲天下”,缺贫,了呢,还是富人感到穷人不安分了?有的 名人,直截了当呼吁:现在需要孔夫子! 这倒完全应验了“人必有所缺,这才想起他所需”的话。虽说中国历史悠久, 人口众多,但孔夫子的确只有一个,而且早已“魂归道山”,缺他长达两千四百 七十五年之久了。 孔夫子是我们的圣人,确实是伟大的。足以令“诸夏”子孙自豪。然而,孔 夫子自己引舜爷的话说过:“若夔者,一而足矣”啦。孔夫子也一样。且不说他 老人家周游列国,并未挽狂澜于即倒。不知是真话,还是解嘲,自己也“欣然笑” 自己:“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也不说他老人家主张“忠恕”,主张 “思无邪”,却心怀大怨恨:“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差一点做了“洋插队” 的祖师。还不说他老人家生前死后,以迄于今,尊之的反之的争论不休,闹得人 没有安宁的时候;就是他老人家谆谆教导的“君子谋道不谋贫”,“君子忧道不 忧贫”,那安贫乐道的治国大经络,何尝说得一清二楚,可以令人一条大道走到 底,不假思索,没有歧路,也没有穷途的? 首先是道有古今。孔夫子是遵从“先王之道”,“古之道”的。不要说两千 四百七十五多年后的今天,就是孔夫子谢世一百多年之后,亚圣孟子已经痛斥 “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 不能一朝居也。”忧的什么道,乐的又是什么道? 其次,道有大小。《礼记》说,“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孟子以为“其为 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驱而已矣。”这无疑是原教旨。孔 夫子的高足子夏就指出过:“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 照理该忧“大道”而不乐“小道”的。可孔夫子的老师却说:“图难于其易,为 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 能成其大。”一味图大,是不是唱高调呢?鲁迅有言:“其实唱高调就是官僚主 义。”岂不先就要来忧一忧? 复次,道有异端。“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孔门之所谓”异端 “是什么呢?”‘异端,非圣人之道,而别为一端,如杨、墨是也。其率天下至 于无父无君,专治而欲精之,为害甚矣!’程子曰:“佛氏之言,比之杨、墨, 尤为近理,所以其害为尤甚。学者当如淫声美色以远之。不尔,则锓锓然入于其 中矣。”好,“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是“异端”:“墨子 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也是“异端”;佛,更是“异端”。忧孔门之 所忧,乐孔门之所乐呢,还是先用自己的脑袋想一想,以免“学而不思则罔”? 圣人就是圣人,到底与众不同。不但教你“夫子之道”,而且教你“道不同, 不相为谋”。在忧乐之前先原一原心向往之的是什么道。而且决不小肚鸡肠,搞 阴谋,弄权术,他公开教给你:“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什么 人是小人?孔夫子亲自指认的:是“老农”,是“老圃”。也就是农业社会的主 要劳动者。倘在我们今天的工业社会呢?“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 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人世间太复杂,太居大不易了。难怪诗人要长歌当哭:“人生不满百,常怀 千岁忧;”而哲人竟以为“人生识字糊涂始”!幸而孔夫子还有一个教导:“仁 者不忧。”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