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与集市 在我住家的小区的马路对面,花了两三年工夫,盖起了一座现代的商业大厦, 当它行将开业的时候,也就是今年5 月,商厦顶层亮出了奇特的霓虹灯广告: “星期天哪里去,某某百货赶集去。”起初,我以为广告出了语病,不料这广告 登在报上,刷在公共汽车上,出现在荧屏上,而且高高地、高高地飘在天上。于 是心里暗自叹息:有钱的大款怎么不读书。 等到开张前夕,新鲜事愈来愈多了。先是一队女士,一律西式制服,但戴民 国初大元帅式帽子,在商厦门前演练洋鼓洋号,在局促的地盘走着左拐右拐的队 形。后是一队壮士,一律中式制服,头裹羊肚巾,在商厦门前打陕北腰鼓,在同 一局促的地盘身前身后头上胯下左旋右旋地变着花样。性喜“示众”的我华夏同 胞于是开始围观,原以为不过开业典礼的演练,殊不料开业后晨昏操练如仪。 而且发彩。 而且给“的士”司机赠礼品。 于是冷冷清清的一段马路,车水马龙,道路堵塞,马路中心的绿地成了停车 场,刚冒芽的嫩草、小花,不堪蹂躏,四边狼藉。 我历来深信,中国面向公众开放的一切玩艺,厅馆楼园,都有一种脾气,颇 像我故乡的顽童:三日鲜。开张三日,设备一新,态度温良,服务周到,价格便 宜,如果是吃食,口味也地道。三日过后,人困马乏,败破随之。过时的口号, 褪色的彩旗,污渍的制服,厌烦的脸色,什么都没人理会了,因此倘合我兴趣的 参观,小吃之类,最喜欢赶在开张头三日去叨光。虽然我平生讨厌逛商场,这回 因在咫尺,又土洋并举,集古今中外之大观,于是谨记住开张大吉的日期,成心 留下“到此一游”纪念。 语云:“不看不知道,看了吓一跳。”此之谓也,猗欤休哉!我才知道五层 大厦,声光化电,唱歌跳舞,百货杂陈,原来名符其实一个大“集市”。 也许印象太深,也许事有凑巧,大约一个月里,我从报上读到东西南北中这 同名商厦闹出了三大新闻。一是用领袖形象做广告,舆论沸沸扬扬。二是各路官 员随喜大吃大喝,不到一月关门休息。三是超时打扫卫生本地员工抗议。这末一 条新闻水平最高,因为记者先生,也许是女士,在事发之后,访问了商厦本地员 工,原地员工,抗议的只是前者,随老板而来的原地员工习以为常,毫无意见。 记者先生,也许是女士,说了一句话:看来市场经济发达地区的人们,不同意半 军事化管理方式,不接受合同以外的劳动要求。 这使我茅塞顿开。商场是商场,集市是集市,引集市的办法进商场,把现代 商场办成农业时代的集市,传统到是传统,恐怕这一样发扬,恰是问题所在。我 这位佳邻,开张以后,口碑并不佳,大约一星期,就有一家大报在头版报道:内 有假货,我打听生性爱逛商场的小姐,说不去了:柜台又挤,环境又闹,至于购 物,多说并不便宜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