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去了? 这个“我”不是人人都有的“我”,是有身份的。这身份出于一个故事,民 间故事。 今年春节、照例去给敬文师拜年。他九十多岁了,不仅头脑清楚,而且思维 敏捷,真可谓“精神矍铄”。因此谈话就多。古今中外,妙趣横生。不记得话题 了,他讲了这个故事:一个衙役,押送一个犯事的和尚。傍晚打尖的时候,和尚 格外道了辛苦,拿出许多钱来买酒买肉,犒劳差役,把他灌得酩酊大醉。半夜打 开枷锁,和衙役换了衣服,逃之夭夭。第二天天亮,衙役醒了,一看只剩自己, 大惊道:“和尚哪里去了?”待仔细一看,自己穿着袈裟,大惑不解,连连嘀咕: “和尚在这里!我哪里去了?我哪里去了?” 每天读报,总有许多消息叫我想起敬文老师教给我的这则故事:“我哪里去 了?” 比如洋垃圾,报道好几年了,敝故乡的还上了“焦点访谈”。不见后续报道。 今年一到北京,就沸沸扬扬了。派工作组呀,几个部委发文件呀,作决定呀,连 续报道呀,舆论监督呀,登杂文呀。杂文是写外国,骂商人。道理不能说不对。 可我奇怪,外国的“送来主义”固然可恶,但要进来,不是有国门,有海关么? 商人从国外进货,不是要商检吗?进条狗还有检疫哩。“官”哪里去了? 又比如土匪恶霸,黑社会团伙,“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的老人们是耳熟 能详,而年轻人恐怕以为新奇的“南霸天”、“东霸天”,每一报道,都已为恶 作歹,横行乡里三四五六年。即如近日《报刊文摘》所摘河南一家报纸的一篇报 道,题为“横行乡邻20年恶霸竟为‘守法模范户”。该恶霸“大言不惭地说:” 他们知道这不守法,但还要给我挂牌(谨案:指’守法模范户‘的牌子),我也 没办法。他们怕我。“”他们“者,我也。我者,有权挂牌的”官“也。 还比如,许多“阳光下的罪恶”,长年累月,罪不容诛,就是无“人”过问, 非得到省长、中央过问,才为民除害,人心称快。记者的报道常常眉飞色舞,却 很少代读者即老百姓问一句:在这之前,任职有责的“官”哪里去了? 难道“历史”永远没有完?鲁迅所揭露的永远不仅仅是“历史”,如:“官 僚虽然依靠朝廷,却并不忠于朝廷,吏役虽然依靠衙署,却并不爱护衙署,头领 下一个清廉的命令,小喽罗是决不听的,对付的方法有‘蒙蔽’。”不,蒙蔽是 不会长久的,“历史”是凝固的生活,生活却从不凝固。“历史”也会反刍,终 归将螺旋而上进。当海派和京派联袂指责“人民素质”的时候,我想起一位老学 者的诗,说:“官蝗吃尽民膏脂,反道人民素孬。”我又想起敬文师讲的民间故 事,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