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伤何处 如今的晚报的确可看。因为还没有穿上晚礼服,虽雍容华贵,却装模作样, 不能亲近。这不,随便翻翻,就看到登着一篇《伤心的称呼》,说一位刚过45岁 的女性,听人叫她“奶奶”而伤心,因为自己还不老。于是作者建议父母教小孩 儿称呼女性,注意年龄云云。 这样平易近人聊聊家常的文章,是只有晚报上才有的。这就是我说的可看。 至于文章开错了药方,那是另一个问题。 我们中国的传统文化,文化传统,是尚血统,尊家族,序长幼的,小孩儿开 蒙识字,旧《三字经》就教“高曾祖,父而身,身而子,子而孙,至玄曾,乃九 族,人之伦。父子恩,夫妇从,兄则友,弟则恭。长幼序,友与朋,君则敬,臣 则忠,此十义,人所同”。《新三字经》呢,也还是“孝与悌,须继承,长与幼, 骨肉亲”。因此中国人的称呼,按父族、母族、妻族分别得至清至楚,至细至微, 不查字典,谁也说不清楚。又因为“长与幼,骨肉亲”,于是把家族间的称呼扩 大到社会,“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治国平天下也是以“家”为本。爱社如家, 爱厂如家,爱校如家,成为标准的格言。最近有人痛感于“顾客是上帝”是洋货、 “西化”,提出“顾客是家人”的口号,都是一脉相承,既然如此,叔叔阿姨奶 奶爷爷也就是最套近乎的称呼了。岂止称兄道弟哉。 这种情况,新中国成立后,因为反封建,因为实行的是阶级斗争、阶级革命, “亲不亲,阶级分”,曾经扫荡一气,崇尚“同志”;只留下一个残余,“叔叔” 和“阿姨”,不论年龄大小,男的就叫“叔叔”,女的就叫“阿姨”。警察无论 有胡子没胡子,全国统一叫“警察叔叔”。 人类虽然切望自己永远年青,永葆青春,为长生不老,我们中国人还特别发 明了“羽化而登仙”的宗教,但生命由幼而壮,由壮而老的自然规律是不以人的 意愿好恶为转移的。当第一代革命家老了,新一代革命的幼苗诞生了,称呼也就 由大姐而妈妈而奶奶了。 改革是很难很难的,虽然只是一个称呼的改革,也很难很难。称“同志”的 改革,恐怕只好承认失败了,至少暂时是失败了吧。不佞个人也曾试图改革,教 同辈的子女从呀呀学语开始就直呼姓名,但必定遭到孩子的父母、父母的父母的 顽强抵抗。30年间只成功了一个人,那是我的力力。如今我请她教她的儿子也这 样,她答应了,最好的也不过妥协,在姓名后加上“爷爷”,原因是孩子不能没 礼貌。是的,我们中国正是一个“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的道德天下第一的古国大国啊! 作为个人,既无力改革,也不知如何改革这称呼才好,窃以为一要不把它当 真,二要树立生命是一个自然过程的观念,三要学习孔夫子“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健康第一,使心理的年龄、社会的年龄比生理的年龄年轻一些,再年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