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庄还有一个人 电影只要拍人,无论淡化什么,怎么淡化,终归不可能推开人生。 电影即使不拍人,只拍风月,也还是不能推开人生。因为这风月已经不是自 然的风月,原生态的风月,而是人性化的风月,导演眼里的风月。观众所看的, 早巳被导演、演员、摄影师——全拍摄组的人们装扮过了。不过真正的艺术品, 恰如西子:“浓装淡抹总相宜。” 因此,从影片中探求人生的人,并不为过。 看完《失信的村庄》,不断开心一笑的轻松劲还没有消歇,却含着苦涩的眼 泪送走了丁云鹤。这位用科学技术给贫穷的辛庄带来钱财的老人,这位给古老的 辛庄吹进一丝现代人的气息的智者。当冬去春来,柳树抽丝的种瓜时节,辛庄人 四出寻找丁云鹤的时候,黑墩的双脚只能落寞地插在一滩搅起的烂泥里。这位青 年农民的背后,如果再次出现宋陵石刻的环境,这中原文化圣地上的黑墩,是一 幅多么奇妙的象征性图画啊!在这幅图画上,我分明看见鲁迅的题词: 中国国民性的堕落,我觉得并不是因为顾家,他们也未尝为“家” 设想。最大的病根,是眼光不远,加以“卑怯”与“贪婪”,但这是历 久养成的,一时不容易去掉。我对于攻打这些病根的工作,倘有可为, 现在还不想放手,但即使有效,也恐很迟,我自己看不见了。 的确,鲁迅离开我们整整五十年了,他攻打了一辈子的这些病根,还像癌细 胞一样,生长在我们身上和心上。 “贪婪”是可怕的。在丰收之后,原先连买针的零钱都没有,现在可以买流 行的时装,沙发软床,收录机了,仅仅为了百分之五的技术指导费,就翻脸不认 人,撕毁合同,对帮助自己丰收的人恶意相向。传统蒙蔽了人们的心,使他们看 不见丁云鹤的成功创造了几十几百人成功的机会。 “卑怯”更可怕。张米贵是那么财迷,有首顺口溜道:“张米贵,老财迷, 西瓜坐果上化肥!只图西瓜长得大,不管西瓜多厚皮。”丁云鹤“早上露水中午 汗”教他种西瓜刚刚得到一点钱,却反过来算计丁云鹤,凭他手中权,不仅要打 丁云鹤的“剥削”,而且派自己的儿子深更半夜去捉奸,制造莫须有的生活作风 问题,要搞臭丁云鹤。 辛庄人好像都很“顾家”,善良的秀娥也说“人是便宜虫,谁家少拿几个钱, 也比多拿几个钱强!”可谁也没有想到,要多拿几个钱,要靠丁云鹤的技术,这 是源源不断的财源,而撕毁合同,凌辱智者,抛丢技术,得到的可怜,失去的无 数。这是不折不扣的“眼光不远”。 这是令人心颤的“愚昧”对“文明”的抗拒,“传统观念”对“现代意识” 的扼杀。固然,放眼将来,文明必胜,现代化必成,而当前,在相当多的局部, 还是“贪婪”与“卑怯”的天下。在《迷人的乐队》之后,王好为导演拍出这部 影片,无疑是创作思想的巨大深化,是她创作历程上一块不小的碑石。喜剧的风 格依然如昨,所以画面流畅,节奏明快,人物活泼,而悲剧的力量空前显现,以 其逼真性令人震悚。 今年,看到了胡炳榴导演的《乡民》,加上这一部《失信的村庄》,可以说, 在电影观念更新的进程中,时代的社会人生观念正在循着我国现代化的脉络有力 地突进。电影语言的探索和社会人生的探索,既各各具有独立的意义,又必将相 辅相成,相得益彰。当这种探索和亿万中国观众的心相碰在一起,那耀眼的火光 就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