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啊这碎玉的孬种 看过电影《天仙配》的人,忘不了严凤英,忘不了那曾风靡一时的刚健,清 新,富于表现力的黄梅戏唱腔。可记得导演的恐怕不多。 现在又一出黄梅戏《朱门玉碎》搬上银幕了,曲折的情节,动听的腔调,洒 脱的表演,特别是偷儿王连甲(周旭春饰)的那对贼溜溜的眼睛和厚颜无耻的做 科,令人陶醉,震惊,愤怒而又陷入莫名其妙的沉思。 但是,我希望你,希望他——当然包括她,都和我一样,看过之后,忘不了 导演陈怀皑。 他处理了两场好戏。一场是朱玉倩洞房花烛夜等待新郎入房的大段心理描写。 因为等的是恋人,她热情,大胆,脱俗,情意绵绵;没有识破新郎是冒名的偷儿 以前,她体贴入微;一旦发现受骗,她坚贞刚烈,抗争到底,毫不顾虑什么面子, 地位。一场是假女婿偷儿和真恋人对质的邪恶战胜善良。人们习惯了什么事实胜 于雄辩;假、丑、恶必然败于真、善、美。可惜这是做戏,而不是生活。生活复 杂得多。导演陈怀皑“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他让冒名 的偷儿面对现身的真人气壮如牛,追问了个哑口无言。若不是玉倩挺身而出,他, 这卑劣的偷儿,俨然真个是乘龙快婿,荫封的王爷啦。人物的性格,尤其是品质, 总要在一个适宜而又非常的境遇中才能表现无余,震撼人心的远不在于骗子敢于 行骗,恶人敢于作恶,而在于骗子敢于对质,敢于当面撒谎,并得意于自己的胜 利。这才是古人所谓人头畜鸣;这才是惨绝人寰的悲剧;这才是善良的人们的奇 耻大辱。 他——我们不应该忘记的导演陈怀皑,准确地把握了这出悲剧的内在因素。 一是偷儿的巧诈,凶残,能干,人们从平庸的文艺作品中看惯了恶人的愚蠢,笨 拙,其实,在生活中,不逞之徒往往是精明能干的。王连甲这个无赖潜入王府, 从想偷点财物,不意偷得了佳人才子的阴私,于是贼性发作,杀人灭口,冒名顶 替,妄想偷到佳人,偷到王府的荣华富贵。为此无所不用其极。二是朱母的死要 面子,死要王府的尊荣与富贵和无意的胡涂,有意地包庇偷儿无赖,以至不惜毒 死女儿的恋人,本应是自己的真女婿。三是朱玉倩的坚贞和刚烈。她宁为玉碎, 不为瓦全。她为了爱情,为了和自己的恋人“幸福地度日,合理地做人”,在恶 势力面前,在卑劣的无赖和胡涂的母亲面前,甚至在至高无上的圣旨面前,坚持 揭露真相,抗争到底。最可贵的是毫无顾虑,毫不宽恕恶势力,眼看到自己的恋 人被母亲毒死之后,以死殉情,壮烈地献出自己年轻的生命。人生的悲剧正是在 这里,酿成悲剧的内在因素也正是在这里。没有这三种价值观念,三种品格,三 股力量的纠葛厮打,而又恶势力得到包庇,纵容,悲剧将少得多。朱母面对真假 女婿之辨的关头,唱道“这场胡涂官司分不清”。其实胡涂的是她利令智昏,而 不是真伪难辨。把偷儿,无赖,不逞之徒的欺骗,讹诈,恐吓,诬告摆到桌面上 来,调查研究一番,阳光之下也就无罪恶了。 还是他,导演陈怀皑给了这出戏一个难得的出色的结尾:好人都死了,恶人 却活着。偷儿,无赖手里有皇帝御书的免死金牌,朱母堂上挂着御赐的“懿范可 风”的金匾。这是《朱门玉碎》的结束,又是人生悲剧的开头。中国有一种戏曲 理论说:“全本收场,名为‘大收煞’。此折之难,在无包括之痕,而有团圆之 趣。”《朱门玉碎》了无“包括之痕”,更无“团圆之趣”,是最难的,也是出 色的。鲁迅曾指出:“必令‘生旦当场团圆’,才肯放手者,乃是自欺欺人的瘾 太大,所以看了小小骗局,还不甘心,定须闭眼胡说一通而后快。”这话见于 《论睁了眼看》。 导演已经睁了眼看了。我们观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