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国里无男儿 听说要看新拍好的《女人国的污染报告》,心里暗自诧异:王炎导演怎么也 上了男性中心主义观点的当呢?在现实世界上,和男子汉们相比,女人未必多污 染。何况,即使就事论事,女人国的污染,哪一样少得了男人?我想起了一位哲 人的感叹:“女人的替自己和男人伏罪,真是太长远了。”难道今天还要拍成电 影?于是又翻出这位哲人的杂文来读,结末道:“记得某男士有为某女士鸣不平 的诗道:”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二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 儿!‘快哉快哉!“(鲁迅:《女人未必多说谎》) 然后,我又往回想,拍过《战火中的青春》,拍过《“独立”大队》,拍过 《许茂和他的女儿们》的王炎,不会上当的。也许这“女人国”是一个隐喻?要 不,半是现实,半是隐喻,他在作新的追求? 好吧,看就看吧。看看这女人国的污染到底是什么? 看着看着,大家紧张起来。我感到放映室的空气,一片肃杀。接连的欷献夹 着饮泣,我也止不住无用的泪水。多么熟悉的生活,多么熟悉的情景啊。我们都 活在这样的女人国。你眼睁睁看着好心人没有好报,不但没有好报,而且被逼得 上吊,死了。你恨,你说不出恨谁,你却连上吊的也恨。尤其可怕的是你愤怒不 起来,你不能怒吼,一种说不出的力量把你的喜怒哀乐搅得什么都不是。只觉得 浑身不对劲。对了,是觉得沉溺在一种无所不包的窒息里,我们就在窒息中喘息。 影片的结尾,是死去母亲的婴儿被捆背在父亲的背上,向你咧嘴,发出天真的一 笑。虽然他父亲划着的渡船向着烟水迷茫的对岸,引人深省,带着梦的余韵。可 这婴年的天真的一笑,终是很忍心的艺术笔触。这,也正是导演的现实主义的力 量。 这是一个谣言和诽谤杀人的故事。而更深的文化背景则是女人的贞节,和 “人言可畏”的民族心理特征。种种嘁嘁嚓嚓,的事,哪一个单位没有呢?影片 没有渲染,没有做作,尤其是没有说教,只是流畅而干干净净地展现了一个中国 人司空见惯的故事。当然,严重到只是忍气吞声上吊而死,有幸活在城市的现代 中国人已大抵不干了,先进的人还可能告他一个诽谤罪,可在农村,实在还多着 这样的事实。有什么办法呢?导演的社会良心和艺术良心正在这里。他咬紧牙关, 让眼泪往肚里流,沉默地也是充实地让我们看一看身在其中的女人国。他不要 “间离效果”,也不当观众的教师。洗尽说教的传统,是这部影片显著的特色, 也是导演现实主义艺术追求的新成就。这样一部倾向强烈的影片,看完后叫人想 起恩格斯的名言:“倾向应当是不要特别地说出,而要让它自己从场面和情节中 流露出来,同时作家不必把他所描写的社会冲突的将来历史上的解决硬塞给读者。” (《给敏娜·考茨基的信》)甚至影片拍得较弱的地方,比如民警关于法制的宣 教和娘家人报复的场面,也是现实本身弱点之所在。 我要特别感谢导演的,是这部影片给我的一个点化:“儒者,柔也。”(《说 文解字》)几千年来儒家文化这柔弱的特性,造就了我们民族柔弱的素质和性格。 女人对于男性的依附心理且不论,男子汉又何尝有半点人气?中国特色的大丈夫 主义有多少敢于保护妻子的勇气和力量?看到别人在自己家门上画的小王八,敢 站出来怒吼么?被偷不敢报案,被诽谤不敢吭气,只有一味向比自己弱的妻子使 威。面对不堪诽谤的侮辱上吊致死的清白尸体,没有一个男人,包括我们民族誉 为“铁面”的执法的男人,站出来伸张正义,援助无辜。大家都是好人,没有犯 罪动机的好人,没有害人之心的好人,有的不过是喊嘁嚓嚓,不过是无意识的不 把别人当人的女人国的文化而已。呜呼,秀娟,您且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