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 看完史蜀君导演的新作《庭院深深》,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冒出来东坡居士 记梦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何处话凄 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 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待在照例的看完影 片的座谈会上听到许多高见之后,我突然醒悟到,大概是因为这部影片充满了中 国文化的某种魅力吧?她是那样缠绵悱恻,她有那样一个哀婉的生离死别的故事。 你可以欣赏她,可以喜欢她,也可以批判她!姑不论因为她是台湾的一个故 事,一个民族资本家的“家务事,儿女情”,而是因为她的东方情调,东方人生 况味。在诗人眼里,皇家的爱情与婚姻,不也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 尽期”么?而且中国的读书人,大凡知道《唐诗三百首》的,少有不记得这千古 名句的,少有不为之唏嘘叹气的。自觉也罢,情不自禁也罢。 这部影片是根据琼瑶的同名小说改编的。艺术不是生活。只要知道她是琼瑶 的原作,你就知道那言情的滋味了。因为琼瑶已然有了自己独具特色的艺术个性。 你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看得起也罢,看不起也罢,她赢得了千千万万少男少 女的迷恋。在台湾,在大陆,确曾风靡一时。艺术又毕竟来自生活。任你天马行 空,也逃不脱人间烟火——一时代的烟火,一社会的烟火,一民族的烟火:不过 有多少浓淡强弱隔与不隔的区别罢了。琼瑶笔下的卿卿我我,恰恰发挥了中国人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的愫情;恰恰抚慰了中国人暗暗自喜的 “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的微痛又痒的伤口;加上中国人酷爱的 “团圆”的结局。中国人怎么能不自我欣赏。 庭院深深锁怨魂。在一个焚毁的资本家的山庄的废墟上,在这个死而不僵的 大家族里,你可以看到新旧两种母子关系。后妈怎样又为什么这样虐待幼女。婆 婆怎样害死儿媳。公子哥追求女工,爱得死去活来,又既嫌她失身于前,又猜嫉 她调情于后。中国的做妻子和做儿媳的女性是怎样委屈求全终至苟活而不可得。 中国的出身卑贱的男子为受污辱和受损害的母亲和自己立志报复却因看到冤家债 主晚景凄凉而自己反倒自杀于仇敌面前。这一切史蜀君导演以愈来愈成熟的丰厚 的功力,流畅的叙事手法,变化交错而清晰的众多闪回镜头,可以觉察又不明究 竟的悬念,颇为出色的画面的情绪营造,拍摄成为一部好看而且引人思索的佳作。 全片洋溢着中国人缠绵悱恻的情怀和充满了东方文明的魅力。你可以喜欢她,也 可以批判她。你可以钟情于这种魅力,你也可以憎恶这种魅力。她使我们感觉敏 锐,感情丰富,有一个活人的甜酸苦辣的精神世界,她也使我们流于孱弱。恰如 哲人所说,“意图生存,而太卑怯,结果就得死亡。”女主人公章含烟如此,复 仇少爷简非凡也如此。从认识中国传统文化怎样规范及至今如何制约着中国的父 (母)子,婆媳,夫妇,朋友关系的角度来看,《庭院深深》是很值得欣赏的。 听说,这是琼瑶小说在大陆拍摄的第一部电影。海峡两岸,一水阻隔,虽漫 长到近半个世纪之久,人物依然是中国人气质,人物的言语行动依然是中国特色, 人物的人际关系依然贯穿着中国的悠久传统。中国文化的凝聚力是多么强大! “凭割断愁丝恨缕。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重比翼,和云翥。” (毛泽东《贺新郎》)这就不是东坡先生的梦境,而是海峡两岸人民将有的现实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