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出奇 枯燥有味 看完西安电影制片厂和江西电影制片厂联合摄制的《童年在瑞金》,我揩干 眼泪,久久沉思。在座谈会上说出了这“平淡出奇,枯燥有味”的八字评语,引 来一阵轻微的笑声,也荷蒙几位同志首肯。的确,这是我真实的观感。 《童年在瑞金》没有什么故事,也无所谓情节,没有英雄美女,也没有歌星 舞星。有的只是江西瑞金一个农村里一群小学生怎样读书,渴望读书,怎样辍学, 终于失学的平凡而又平凡的生活。 说是“一群小学生”,并非芸芸众生的群像,而是有五个小主人公的:平平, 桂桂,水水,巧巧和小红,并且和着他们的家庭,父母和弟弟妹妹。平平是个佼 佼者,幸运儿,唯有他升入了中学,影片也以他开头,以他结尾,中间略有他的 贯穿行为,但演映的决不是他的故事。五个小主人公除了在一个班上课,在一起 玩耍,晚上在其中一两家的煤油灯下轮流上自习而外,没有任何冲突,没有任何 纠葛,五个家庭之间没有任何横向联系,编剧平列地结构了这五个家庭长子长女 上学又失学的生活状况。没有曲折,没有起伏。的确,就像编导黄军说的,这是 散文。而且是白描的散文,不卖弄的散文,去粉饰的散文。这里抛弃了传统的农 家乐的思想情趣,抛弃了传统的农家乐的手法技巧。这是我感到它平淡却出奇的 地方。它初看平平,却愈看愈吸引人,愈看愈打动人。它以平凡的生活唤起了观 众的良知。前半部影片你几乎产生一种看不下去的感觉,这正是平凡的力量,刺 激和压抑着你习惯了的向艺术要求不平凡的审美感觉,等到你看够了,沉入我们 父老兄弟姊妹这样平凡的生活,你感动了,也醒悟到向平凡的生活要求不平凡的 艺术的不尽合情合理。艺术的多样性可以有平凡而出奇的一席地。 这部电影,不仅平凡,而且枯燥。父母对于子女,入学不喜、失学不忧。既 没有送子女上学保证他们接受义务教育的责任心,也没有迫使他们失学的负罪感。 强迫十五岁的女儿辍学出嫁,认为天经地义;女儿虽因此疯癫,父母却不闻不问。 强迫十一二岁的儿子辍学谋生,认为子承父业,正当有益;儿子虽爆一次米花只 得一毛钱,父亲却沾沾自喜。他们接二连三地生,却连一个也不负责教。平日里 一句温情的话语也没有,一个亲近的动作也没有。干活,吃饭,生儿,育女。捆 绑子女,殴伤子女,视同平常,无动于衷,连母亲也不加劝阻。在这样的生活教 育下,母亲死了,女儿——十几岁的女儿也没有眼泪。这是一部最不煽情的影片, 不仅导演决不煽情,连人之常情的哀伤欢乐,几乎一点也没有。如果说,音乐中 有“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话,《童年在瑞金》也可以说“此片无情胜有情”了。 老子不是说过么,“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此之谓也。 然而我们的教师是苦心孤诣的,虽“女大二十五没人要” (水水父亲在女教师劝他让儿子继续上学时反劝她嫁人了此一生的话),还 守着岗位。我们的语文课本是教书又育人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的,它选了高玉宝 的《我要读书》,它选了“爷爷七岁去讨饭,爸爸七岁去逃荒,今年我也七岁了, 高高兴兴上学堂”的著名的民歌。当平平升入中学,走进空荡荡的教室,面对巨 幅黑板,耳边响起老师教过的这首民歌的时候,不是余音绕梁而且其味无穷么? 不过,这部影片也还不是一部上乘之作。编导功力不足留下了明显的遗憾。 这是一部“儿童故事片”却着意拍给成人看而没有像,、劳恩的《父与子》的漫 画那样,立足儿童,充满儿童情趣,同时激发成人尚未干涸的童心以及为父为母 的良知,拍成一部儿童成人皆宜的影片。编导以成人的视角回忆儿时的往事,平 平过于老成。童年而又在瑞金这样江南水乡,稻田捉鱼,秋天拾豆的野趣,可谓 天趣盎然。这与尚未涉世或涉世不深的童心恰恰相得益彰,可以赢得农村儿童的 认同,可以诱发城市儿童的好奇,可以蛊惑成人的回忆。而这种几近天然状态的 儿童与沉溺于生活海洋中挣扎的父母的社会形象又是尖锐的对比,大概不会减弱 编导的意图吧?其次,导演在朴实无华的艺术构思中,忘不了新潮电影手法的诱 惑,故意渲染的画面和镜头,不必要的画外音,就像粗布衣裳上的绸缎补丁,刺 眼而不协调。 不过,对于这一部影片,假如这些缺陷是确实存在的,固然不无遗憾,对于 编导却又无足轻重了。他,黄军,今年才三十二岁,这在中国是年轻而又年轻的 了。据说,他在北京电影学院、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研究生部毕业后,不愿留 在首善之区的北京,甘心回到多是红壤的故乡江西,去开垦,去耕耘,而《童年 在瑞金》正是他的处女作。论年纪,论创作,都是幼小的新芽。哲人有言:“惟 其幼小,所以希望就正在这一面。”这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