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真啰,别趴下” 这是黄建新导演的新片片名,其实是黄建新导演沉默四年后的一声呐喊。 影片在中国电影家协会放映后,深情的祝贺,热烈的赞誉,真诚的评析,把 座谈会搅得热气腾腾。不料这片名引起了大家浓厚的兴趣,批评的,质疑的,困 惑的,称赞的,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连导演也不得不介绍这片名是怎么来的故 事,这在影协的座谈会上可真罕见。一位叫我看电影的教师悄悄问我;谁站直啰? 谁别趴下?我在他面前的完成台本的片名上,加写了“人人”两个字,悄悄回答: 也可以这样吧? 的确,我以为可以是这样,也最好是这样。我们中国人谁也别再趴下,谁都 挺起腰杆站直啰。 我喜欢这个片名。我们中国是诗的国家。“不学诗无以言”。几千年发展下 来,绵延不断。四十岁以上的人大概还记得全民做诗,人人做诗,男女老少齐登 诗坛,白天黑夜做它七八十来首的盛况。于是乎“茫茫九派流中国”,顺口溜满 天飞,文化衫上市场,还有源远流长的标语口号,“站直啰,别趴下”,既有时 代气息,又有警世的内涵,尤其是针对影片的模糊价值判断,可谓画龙点睛,直 抒胸臆,于是相得而益彰。你认为它是针对影片中某人也好,你认为它不针对影 片中某人未必不好。见仁见智,各得其所。 黄建新导演以《黑炮事件》名震影坛,不折不扣地一炮打响。接着是《错位》, 是《轮回》,显示出对于中国人的命运,生存状态及其社会心理的执著的探索和 深沉的品评。他是有思想的电影艺术家。他的电影艺术功力和个性早已引起国外 影评界的注视和珍重。他是要把电影拍得好看而且有意思的一个新进导演。这部 新片之好看,得到普遍的肯定,因为叙事清楚,情节动人,个性鲜明,全片感情 洋溢,使观众不断发出会心的笑声。问题在是什么意思和这意思是不是深刻。 之所以产生这样的问题的原因,一在当前席卷全国的商业大潮确是我国体制 转型的一个大时代。顺口溜说:“金钱不是万能,没钱是万万不能。”这宝贝有 人爱得要死,有人三心二意,有人无所顾忌,有人羞羞答答,有人怕烫手,有人 嫌,也有人恨;有人眼花缭乱,有人五心无主,有人不愿投鼠忌器。结果是一样 的:朦胧。二是影片本身的是是非非,善善恶恶,好好坏坏,人人有分,搅作一 团。尽管旁观者清,你也三言两语说不清。三个中心人物刘干部,高作家,张永 武,他们的三个核心家庭,住在一个楼层成了左邻右舍,合计几百天,明明暗暗, 勾心斗角,文武齐全,演映出他们社会地位的升降,权力的转移,心态的变化。 关键在张永武,工厂工人,有流氓无产者的习气。偷花养狗,寻衅滋事,欺 压邻居。可他不久辞职下海,在家养鱼,自称龙鱼公司总经理。又不久大大发财, 在市中心买了一栋两层小楼,与港商合办真正的龙鱼公司了。在这个过程中,刘 先和张是死对头,曾派女儿打进张家刺探张的经济活动秘密,企图抓住张的辫子, 后又秘密动员小舅子和张家做生意从中分成。高作家则周旋于张刘之间。最后张 买了一套新楼房与高换房,三国不能再演义而告终。 这是一个穷无赖暴发的故事,伴随着权势从刘干部向张经理的转移。 然而,这故事只是一个躯壳,因为导演既没有着力去演映这种暴发及其社会 历史内涵,也没有着力去演映这种权势转移的社会历史内涵,导演的思想始终聚 集在刘干部和高作家惧怕张永武,希望借外力制服张永武而不能,最后屈服于暴 发的张永武的生存心态。 这种心态是软弱的,因为软弱而显得阴柔。这阴柔表现在刘干部和高作家在 对付张永武的时候,不谋而合地使用偷看,偷听,偷偷议论,偷偷密告,偷偷刺 探,连报告派出所都是偷偷打公共电话。而张却是公开叫嚣,跋扈,以及张罗一 切,肆无忌惮。而发人深省的是,恰恰张没有文化,他强悍,敢作敢为;刘高有 文化,却软弱无力。 这是中国文化的不幸。中国文化的主要构成是儒家,老庄和佛教“儒者柔也”, “妇者服也”;老子五千言力倡“不争”,“无为而无不为”;庄子顺乎自然, “完身养生”;佛家更是遁入空门。有谁“立意在反抗,指归在动作”呢?“鲁 迅说,中国之治,理想在不樱”,实在是肺腑之言。这样柔弱的文化怎能培育出 坚强的性格来呢?人心是由文化陶冶出来的。人心已然阴柔,遇到强项只好雌伏。 刘干部有权,向他送“礼”;张经理有钱,向他膜拜。势所必至,理有固然。要 “站直啰,别趴下”,只有发扬中国文化中非主流的“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的一面。只有自觉独立特行,自觉生命是我自己的,不依傍任何生命之外的东西, 也就不再会背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