亵渎与堕落 大约三四年前,张华勋导演有意改编鲁迅的小说《铸剑》,拍成电影,说要 听听研究鲁迅的人的意见,希望帮帮忙。看过张导的《武林志》,一直心怀敬意, 佩服他的武打片不但认真,朴素,而且颇有意蕴,却又不是直奔主题,硬塞进去 什么思想,什么精神。高兴地答应了。于是邀请在京的有数的几位朋友,专为他 开了一次座谈会。自然,艺术创作,各显神通,贵在创造;改编就是创作,既不 能照猫画虎,也不会千篇一律。座谈,建议,参考而已。而且与会者就是真心诚 意,坦陈己见,各是所是,各非所非,名副其实的都是一家之言。改编的天地, 恰如诗人所歌颂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因为这已经是常识,鲁迅曾为《红楼梦》的改编作过“小引”,谈到“单是 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 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见《(绛洞花主> 小引》, 《鲁迅全集》卷八第145 页)。何况由小说改编成电影,由单一的文字描写变成 声光画电的具象演映。除了探索研究改编的学问、理论和技巧,人们不会要求改 编与原本完全一模一样,毫发不爽,像曾经荒唐一时的对八个“样板戏”的“移 植”。 在长久的沉默和一阵“打官司”的喧闹之后,目前总算看到《铸剑》这部影 片了。不,这不是一部影片,这是亵渎与堕落。 固然,这部影片亵渎了一部经典小说,然而首先和根本上是亵渎了电影。 全片无论立意、人物、故事、场景等,没有一点认真的东西,即使想作哪怕 一点点批评,也是对批评的轻贱。比如改编吧,它并不是对原作作出什么阐释, 无论这种解释是否合乎原意,是否合理,是否正确,是否自圆其说,而是零碎地 窃取一些原作的细节,支离破碎地胡乱拼凑。比如立意吧,虽然可以归入恶俗一 流,其实更像鲁迅在《“寻开心”》一文中指出的,“作者本来就是乱写,自己 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你看原作中的“黑色人”,竟成了监督铸剑工场的军队首 领,而后又奉命屠灭工场,又成了眉间尺母子的救命恩人;又以恩人的身份取了 眉间尺的头和剑去“复仇”。比如巫术吧,观天没有星相,祈祷没有道场,巫婆 竟是大王的宠妃,又是有杀父之仇的存心复仇的“烈女”;与大王有孕之后,竟 又遭大王的遗弃与屠戮。比如场景吧,宫殿官室,工场茅房,荒郊野外,无不粗 制滥造,更不用说人物造型、服饰、言动的毫无文献根据,全凭想当然耳的假历 史假文物的通病。这样的一部东西,有什么批评可言。 然而,原作出自鲁迅;改制出自著名的导演,不但有大陆的张华勋先生,而 且有香港的徐克先生。如果是小学生的习作,观众可以原谅他的幼稚。如果是不 入流的下作,观众本无所期望。如果是名家失手之作,观众也可以理解,任何名 家并不全都创造出名作的。当名家不再爱惜自己的羽毛的时候,电影就真是堕落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