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课三读《说八股》 《反对党八股》迄今收在高中语文课本里。三四十年了,自从学习过这篇整 风文献,后来又在课堂上讲过这篇课文,假话、大话、空话,套话的“党八股”, “流毒全党,妨害革命”,欺蒙人民,“害党害国”的罪行,算是略知一二了。 可“八股文”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从来没有见过,因之也就一直浑浑噩噩。 注解是有的。无非是八股文按次序分为“破题”、“承题”、“起讲”、 “入手”、“前股”、“中股”、“后股”、“束股‘’八个段落,带”股“字 的四段,每段两股,两两相对,合计八股之类,这实在比告诉你一个人”身中, 面白,无须“还难以想像。因为”人“比”文“的尊容在我脑子里具体而且清楚 多了。 有什么法子呢?我们的教育就是这样!我们的文化包括对待文化的“批判地 继承”也是这样! 三年前终于盼来了启功先生的《说八股》。先是在《北京师范大学学报》上 连载,后又是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单行本。真的,“学而时习之,不亦悦 乎!”何况满足了几十年的渴望。 八股原来是思维。启先生举了这样一个例子: 导游者向旅游人介绍:“今天游燕京八景”(破),“八景是本市的名胜古 迹,已有几百年的历史”(承),“它们有的在市内,有的近郊,游起来都很方 便”(讲)。a 景、b 景(提比),“太液秋风不易见;金台夕照已迷失”(小 比)。c 景、d 景(中比),“卢沟加了新桥,蓟门换了碑址”(后比)。“今 天天气很好,六景全都看了”(收)。哪个旅游人会向这位导游抗议说他作了八 股呢? 《说八股》共分十节:“一、引言”,“二、八股文的各种异称”,“三、 八股文的形式解剖”,“四、八股文的基本技巧和苛刻的条件”‘“五、选和批”, “六、八股文体的源流”,“七、八股文的韵律”,“八、最著名的游戏八股文”, “九、余文”(一作“余论”,见《汉语现象论丛》),“十、试帖诗”。外加 一个“附录”。附录了八股文三篇和试帖诗一首。这就把八股文的具体形制,它 的语言,义理和韵律以及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了。 我最感激的,是启先生解剖了两篇八股文。一篇是清蒋拭之的《狗吠》,一 一指明哪是“题”,哪是“承题”,哪是“起讲”,哪是“领题”,哪是第一、 二、三、四、五、六、七、八股,哪是“收结”。一篇是清周镐的《逸民伯夷叔 齐》,除和《狗吠》一样,一一指明各个部分外,又一一标明名字的平仄,全文 韵律之所在。这一切都是我不懂的。而我,却是三十七年前中国语言文学系的本 科毕业生呵。惭愧固然惭愧,而基本知识的缺乏岂是惭愧所能补救的?坦白地说, 没有启先生的分析,我是说不准一篇八股文的“破承起讲,提比后比”之类的, 更不用说它的韵律。 我最佩服的,是启先生把八股这种文体和“有意特定用这种规格去考试士子 的统治者”区别开,辩证地指出八股文体“本身并无善恶之可言”,“但形式太 死板,苛刻条件太多,那究竟是限定型、设条件者的责任,实与文体基本形式或 说各个零件无关。”启先生有两个妙喻。一说:“近代有人嘲笑作律诗好比带着 脚缭跳舞,但跳芭蕾人穿的硬尖鞋,也不比脚镣舒服多少!”一说:“外国有‘ 十四行诗’,为什么必需十四行,为什么十三、十五就不可以,恐怕也禁不得追 问。” 尤其是启先生的这段评论:“大家都知道八股文害了多少士子,而受害更大 的,实是皇帝。‘崇祯夫妇两口’,固然是受害最明显的证据。从本质上看,用 《四书》中零章断句来强迫人东拉西扯,还要算‘代圣贤立言’,分明是‘公开 造谣’‘假传圣旨’。皇帝还郑重其事地封官任职。既然自己令人造谣,自己还 以为选拔人材,所选的那些人和他们做的官,自宰相一级直到地方县令,都是久 经锻炼说假话的人,这样从朝政到吏治,能够好得了吗?明眼人看来,不必等到 崇祯死后才算‘断送江山’,从开始用那文体,用那题目,用那做法,用那条件 去套人的人,早已种下了‘断送’的根源!”多么鞭辟入里,多么痛快淋漓。这 才是学问,这才是文章。 鄙语曰:“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我还是幸运的,毕竟活着补了这一课 了。启先生高龄八十有二,还在不断耕耘,培养博士研究生。我怎敢说老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