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不是苟活 这是鲁迅为青年设计,回答青年的提问郑重劝导的第一要义。为了了解鲁迅 的意思,最好不惮烦直接去读一读鲁迅的《北京通信》,在《华盖集》中,收入 《鲁迅全集》第三卷。全文短短的,1330个字。 距今恰恰七十年前,1925年的5 月14日,两位青年在河南开封办《豫报副刊》 共《豫报》刚于5 月4 日创刊——写信请鲁迅支援,鲁迅回了这封信。 鲁迅很高兴,因为那《副刊》蓬勃的朝气,“传来了青年的声音,在预告这 古国将要复活”。 鲁迅也很愿意“有所贡献于河南的青年”,但他感到“力不从心”。怎样走 人生的长途,实在是一个其大无比的问题了。像我们现在所流行的“跟着感觉走”, “过把瘾就死”之类,也许“潇洒”吧,却难免儿戏,甚至简直就是又一种苟活。 鲁迅不能唱这样的“高调”。他想到这是关乎生命的大事,他说:“我自己, 是什么也不怕的,生命是我自己的东西,所以我不妨大步走去,向着我自以为可 以走去的路;即使前面是深渊,荆棘,峡谷,火坑,都是我自己负责。然而向青 年说话可就难了,如果盲人瞎马,引入危途,我就该得谋杀许多人命的罪孽。” 这是鲁迅的沉重处。现在的青年,早有许多人表示不喜欢了。其实,这是对 他人的一种责任。责任,尽责任,是为人的义务,无论喜欢不喜欢,都必得恪守 无怠的。无责任心,不尽责任,正是社会生活无序、一团糟的根源。 换一个角度来想,鲁迅说自己心情、心思的这段话,其实对每个青年都适用, 都是至关重要的启示:“生命是我自己的东西,所以我不妨大步走去……”鲁迅 有一篇《过客》,写的就是一个“我只得走”,向前走,不回头的人,他说: “回到那里去,就没一处没有名目,没一处没有地主,没一处没有驱逐和牢宠, 没一处没有皮面的笑容,没一处没有眶外的眼泪。我憎恶他们,我不回转去!” 走,不停止,不回头,不正是生存的意义,人生的精神么? “我之所谓生存,并不是苟活”,这是鲁迅思想中“生命第一”或“一要生 存”的重要界定。 什么是苟活呢?鲁迅引用了许多古人的教训。如“知命者不立于岩墙之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一言以蔽之:“教人 不要动。” 这是真的,试观察一下年轻的中国父母怎样带他们的儿女吧,大都是“别动”, “别摸”,“别跑”,“别别”个没完。几乎是一律的禁止活动的命令。 人为什么会苟活呢?一是怕失错,二是怕危险。 怎么对待失错呢?鲁迅认为,“人类为向上,即发展起见,应该活动,活动 而有若干失错,也不要紧。惟独半死半活的苟活,是全盘失错的。”其实,谁都 知道,幼儿学走路,没有一跤不摔的。呀呀学语,会闹许多笑话。人生也一样, 一个经得起挫折的人,才是一个成熟的人。 怎样看待危险呢?鲁迅认为,“求生的偶然的危险,无从逃避”。又说: “危险?危险令人紧张,紧张令人觉到自己生命的力。在危险中漫游,是很好的。” 中国一向少探险家,少冒险的活动乃至游戏,实在是一种传统精神。1935年,北 京大学一位教授讲课时突患脑溢血去世,另一位教授从此不上课,怕步这位教授 的后尘。鲁迅写了一则杂文《死所》,引了一则日本的笑话,是一位公子和渔夫 的问答:“你的父亲死在哪里的?”“死在海里的。”“你还不怕,仍旧到海里 去吗?”“你的父亲死在哪里的?”“死在家里的。”“你还不怕,仍旧坐在家 里吗?”家,是我们的住所,往往也是我们的死所。 中国传统文化教给我们的生存法,不要说求仙的道家,拜佛的佛家和顺应性 命全身养生的庄子,就是儒家也是有进有退,可进可退,而一退,就退到苟活。 《论语》记载:“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 愚不可及也。“又,”子曰:“笃信好学,死守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 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所谓“愚”,也就是装聋卖傻,“隐”起来明哲保身。其实,天下无道,才更需 要人们积极进取,发愤图强的。诸葛亮曾说:“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 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假如他一直“苟全性命”地苟活下去,哪能成就一 番事业? 鲁迅主张第一要生存,生存,并不苟活,无论天下有道无道,无论个人处境 显达还是穷困,都不要苟活,不是比传统文化更积极更进取一点么?不是更新, 更好一点么? “意图生存,而太卑怯,结果就得死亡。”这是真的,很值得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