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童心 现在有幸参加成年典礼和虽然还没有机遇参加这样的典礼,年满18岁的青年 男女,将是二十一世纪生育教养子女的父母们。有一门我国传统文化奇缺而又实 在是为人父母不可或缺的学问,我希望能够得到补充,这就是普通儿童心理学, 并且要分年龄段了解人们的童年童心,克服这一方面的愚蒙和荒谬的成见。 这荒谬的成见,在我们中国是根深蒂固的,就是不把儿童当儿童,要么甚至 不把他们当人,不但“乳臭未干”,“黄口小儿”一类成人观点的呵叱辱骂不计 其数,抬手就打的种种体罚,乃至遗弃、虐待的事,迄今报上时有所见;要么把 他们当做小大人,许多非儿童力所能及,非儿童所宜的事情,强使儿童去做,古 之缇萦救父,王祥卧冰传为典范,今之站岗值勤,指挥交通,鼓乐迎亲,嚎丧送 葬,也一本正经。所谓教育,是要求“少年老成”,低眉顺眼,唯唯诺诺,一味 驯顺,不表达和父母不同的愿望、要求、意见,才算懂事;不动,不玩,不游戏, 少要或不要点心,才算有出息,把儿童的天真活泼,打磨得干干净净。 鲁迅曾提醒我们:“孩子是可敬服的,他常常想到星月以上的境界,想到地 面下的情形,想到花卉的用处,想到昆虫的言语;他想飞上天空,他想潜入蚁穴 ……”,这就是童心和童趣。“然而我们是忘却了自己曾为孩子时候的情形了, 将他们看作一个蠢才,什么都不放在眼里里。”是的,年轻的父母倘若有心回忆 自己儿时的情形,拒绝将传统教育曾给予自己的不快再强加给子女,会是一个多 美好的进步呵。 鲁迅就写过这样一篇散文诗,题目叫《风筝》。他写道: 但我是向来不爱放风筝的,不但不爱,并且嫌恶他,因。为我以为 这是没出息孩子所做的玩艺。和我相反的是我的小兄弟,他那时大概十 岁内外罢,多病,瘦得不堪,然而最喜欢风筝,自己买不起,我又不许 放,他只得张着小嘴,呆看着空中出神,有时至于小半日。远处的蟹风 筝突然落下来了,他惊呼;两个瓦片风筝的缠绕解开了,他高兴得跳跃。 他的这些,在我看来都是笑柄,可鄙的。 中间记叙他怎样发现小兄弟瞒着他躲在一间堆积杂物的小屋里偷偷做风筝, 他愤怒地将风筝撕毁,使小兄弟“绝望地站在小屋里”。鲁迅接着写道: 然而我的惩罚终于轮到了,在我们离别得很久之后,我已经是中年。 我不幸偶而看了一本外国的讲论儿童的书,才知道游戏是儿童最正当的 行为,玩具是儿童的天使。于是二十年来毫不忆及的幼小时候对于精神 的虐杀的这一幕,忽地在眼前展开,而我的心也仿佛同时变了铅块,很 重很重地堕下去了。 但心又不竟堕下去而至于断绝,他只是很重很重地堕着,堕着。 如果说这是鲁迅的创作,散文诗而已矣,鲁迅有了儿子以后,那“俯首甘为 孺子牛”的表现,是非常生动、感人的。 我最不能忘怀的,是海婴六岁时问鲁迅关于“死”的一段故事: “爸爸,人人是那能死脱的呢?” “是老了,生病医不好死了的。” “是不是侬先死,妈妈第二,我最后呢?” “是的。” “那么侬死了这些书那能办呢?” “送给你好吗?要不要呢?” “不过这许多书那能看得完呢?如果有些我不要看的怎么办呢?” “那么你随便送给别人好吗?” “好的。” “爸爸,你如果死了,那些衣裳怎么办呢?” “留给你大起来穿好吗?” “好的。” 中国是一个很忌讳说死的文化古国。关于“死”有无数的避讳用语,而且依 人的社会等级不同,“死”了的用词也不同。80年过去了,就是今天,一个儿童 如果这样问父母的死,至少会挨一顿臭骂吧!但是儿童就是儿童,他不懂,又好 问,问正是他学习的天性。相反,这同他性善性恶,以及诅咒父母或预示不祥没 有任何关系。能够这样和童年的子女答问,才透彻地。理解儿童的心理,也才是 真正达观的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