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子成龙”及“空头文学家” 如果说我们中国人有重视教育的传统,是有根有据的,但似乎又有事实胜于 雄辩:我们中国人轻贱教育。十二亿人中有两亿文盲,准文盲还不计其数。这意 味着我们有数以亿计的只管生不管教的父母。且不说看了令人揪心的《童年在瑞 金》、《凤凰琴》、《老师》等电影电视;现实生活,见于报刊的不过冰山的一 角,多少父母在让子女帮自己练摊、打工呵! 对子女的教育,不单是一种爱,一个感情问题,实在是一种责任,对子女前 途应负的责任,对社会对国家前途应负的责任,是一个理性的认识问题。 对子女的教育也即一种期望,固然和父母的贫富有关,甚至父母的经济状况 是一个基础,但父母对子女教育的认识,对子女前途期望的一种精神,起着巨大 的作用,有时是一种决定的力量。这就是人穷志不短,节衣缩食,含辛茹苦也要 给予子女必须的乃至良好的教育。我国有多少《五叔和五婶》呵! 对于不负起子女教育的责任的父亲,鲁迅谴责为“还带点嫖男的气息”,男 女平等,依责任和权利平等分享的原则,这样的母亲,也难免带点“娼妇”的气 息吧? “望子成龙”的父母就没有问题么?这也是传统,重视子女教育的一种传统。 “望子成龙”,“望”而已矣,不过一种愿望,一种对子女的期待值,也许 无可厚非,但若由“望”而逼,而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问题也就严重起来了。 已经不止一次报道了,只因为子女学习成绩不如意,就施以逼迫,且不择手段, 以至于置之死地,直接的有,间接的也有。 这是极端的例子,程度不到这样严重,造成子女身体和心理健康受损的,已 经是一个社会问题。《北京青年报》今年“六一”特别调查《可怜天下母与子》 有一组数字,可供我们作量化思考。在《进重点、上大学,母亲厚望依旧》的标 题下是:“学习成绩:六成以上盼优秀”,“进重点:七成母亲寄希望”,“上 大学:3/4 母亲付重托”。子女怎样呢?标题是《“好孩子”“坏孩子”,都 说活得累》。“三成以上(32.1%)的孩子感到‘学校功课太多,学业压力太大”, “近半数以上(55%)的孩子’一想到考不上重点中学,心理就害怕”,“22.8% 的孩子声称‘我感到活得很累”,“约1/5 的孩子在夜里常常被恶梦惊醒”。 中国的父母和父母官应该清醒起来了。 1936年9 月,鲁迅大病之后写了一篇《死》的文章,记下了七条遗嘱,其中 “五,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 一个月后,鲁迅逝世,蔡元培先生——也是我国伟大的教育家,他所培植的北京 大学校风,就是一大不朽的业绩——作挽联道:“著述最严谨非徒中国小说史, 遗言太沈(沉)痛莫作空头文学家”。 “太沈(沉)痛”么?是的,这是沉痛的遗训,留给我们怎样做父母的负责 精神,科学精神。 第一,克勤刻苦,负责养育和教育。鲁迅说:“生今之世,而多孩子,诚为 累坠(赘)之事,然生产之费,问题尚轻,大者乃在将来之教育,国无常经,个 人更无所措手,我本以绝后顾之忧为目的,而偶失注意,遂有婴儿,念其将来, 亦常惆帐,然而事已如此,亦无可奈何,长吉诗云:己生须己养,荷担出门去, 只得加倍服劳,为孺子牛耳,尚何言哉。” 第二,父母对子女的主观期望值是一回事,子女有什么才能,有多少才能又 是一回事,而且是客观的事实,起更大作用的因素。不能脱离子女的客观状况去 强求。人各有己,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成就。社会丰富复杂,生活五光十色,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已经过去,这观 念也已经陈旧,从政,经商,出洋,什么都不是唯一的。而且子女学业有成,成 年以后,不再需要父母的监护,求职,求进,求爱,完全是他、她自己的事,应 该自己作主,也只能自己作主。 第三,鲁迅完全放弃自己对子女可能的荫庇,也不希望子女享受他的荫庇。 我体会这是鲁迅在遗嘱里特别提出“文学家”和“美术家”的涵义。在文艺界, 鲁迅是棵参天的大树,有朋友,有熟人,有曾受惠的青年,让孩子去找一个“叔 叔”“阿姨”,走个后门,有什么难呢?鲁迅坚决拒绝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