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是性命” 教人珍惜时间,教人勤劳,是我们中国人的好传统。这一类的古人的教诲, 格言,典故,多得很。旧时儿童启蒙,大都要背“尺璧非宝,寸阴是竞”,“幼 不学,老何为”。待到年岁稍长,读到岳飞的词“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就很觉得悲壮了。恰如汉乐府《长歌行》的“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 努力,老大徒伤悲!” 有一句很流行的古之顺口溜,“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颇有 意味。尤其在“一切向钱看”的氛围之中,对于“一切向钱看”的人们。 1934年,鲁迅在讨论汉字改革的时候,写了《门外文谈》。在谈到文字最好 是容易学,容易写,而且要写得快时,提出了这样一个关乎生命的命题:“美国 人说,时间就是金钱;但我想:时间就是性命。无端的空耗别人的时间,其实是 无异于谋财害命的。” 只要有买卖可做,只要是市场经济,美国人说的“时间就是金钱”,无疑可 以入于格言之列,是“在商言商”的名言。而且一点就破,一听就懂。即如“面 的”,多跑一趟,十来分钟,不就多收入十元么?“打的”的也一样,省出的时 间有多要紧,是心中有数的。 鲁迅提出“时间就是性命”,可以说是富于哲学意蕴,即使在以哲学思维著 称于世的民族面前,至少并无逊色。最近出版的德国文化丛书中有一本《哲人小 语·向死而生》,那引言的许多话,就与此相通,如“从死亡来看,人生结构是 消逝性的”,“历史的人的实存具有完全一次性的过渡人性”。尝听朋友说: “人是判了死刑来到人间的。”大概都难免悲观,而“时间就是性命”,令人感 奋得多。 这句话不但富于人生哲理,是不争的事实,最有意义的,是它还极具可操作 性。人口统计显示,人类的寿命在增长,也就是生命的过程在延长,可平均起来, 还是没有超出我国诗圣的感叹:“人生七十古来稀”,这大概是婴儿死亡和夭折 的人数减少了吧? 我国现在的人均预期年龄,虽是世界通例比男性为高的女性,也还没有达到 七十。我们就以70年来计算吧,也就是840 个月,大约3 ,600 多个星期,25, 500 多天,613 ,600 多个小时。这也可以说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吧。 如果按18岁成年,成年即参加工作,60岁退休,才42年,504 个月,2 ,100 多 个星期,15,300 多天,368 ,000 个小时。何况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所谓白 驹过隙也不足以形容时间流逝的迅捷。鲁迅说“无端地空耗别人的时间,其实是 无异于谋财害命的”,实在并未言重。 然而人的天性就是这样,“人必有所缺,这才想起他所需。”“我们平时, 是决不记得自己有一个头,或一个肚子,应该加以优待的,然而一旦头痛肚泻, 这才记起他们,并且大有休息要紧,饮食小心的议论。”(鲁迅语)儿童不论, 岂止是青少年,就是壮年,也血气方刚,来日方长,非有特别遭遇,非常感悟, 是毫不想到生命有限,“死”将临头,时间宝贵的。对于古人所说,昔大禹惜寸 阴,吾人当惜分阴的话,几乎就是耳边风。一定要到“老冉冉其将至兮”,才有 “晓镜但愁云鬓改”的心思,才有“去日苦多,人生几何”的叹息。 鲁迅的一生,是十分珍惜时间的,他曾对许广平先生说:“哪里有天才,我 是把别人喝咖啡的工夫都用在工作上的。”这是实情,翻了《鲁迅年谱》、《鲁 迅日记》就可以明白的。鲁迅有时在病中,一边吃药,一边为青年看稿,校稿, 用血一滴一滴在培育着中国的未来。而“五四”一代文学、文化的革命先驱,他 们的创作力也实在惊人,他们大都留有日记,记着每天所做的事,上课,作文, 写信,交际,比我们忙多了。 鲁迅去世那年,每当病后休养,想到体力恢复后应该做什么文章,翻译或印 行什么书,就开始产生了“要赶快做”的念头。他说,“这‘要赶快做’的想头, 是为先前所没有的,就因为在不知不觉中,记得了自己的年龄。”那年他56岁。 “时间就是性命”。当我们成年,参加过时兴的成年仪式之后,倘若记得我 们宝贵的青春,生命,是在“倒计时”中度过会有一种努力奋发的精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