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空策 这是偶然得到一本刊物,读到一篇文章,偶然想到的题目。虽说早已不是古 代,这也不是参加考试,但就题目论题目,由于自己既不谙政事,又不明经义, 所发议论,不过对空策而已。 那是一篇好文章。立意,用心,摆事实,讲道理,都好。只是它说“彻底地 根治‘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现象,关键还要看各地、各部门的领导是否真能 凡事出于公心,坚持以大局为重”这一点,不禁令人感慨系之。 现在经常见于报章的这“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话,我第一次听到是七十 年代末,在外省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会下闲聊,一位学长告诉我的。如今不幸得 很,他人已作古去了,当时说这话时的愤愤然而又无可奈何的神情,真所谓音容 宛在。可见闹对策这玩艺,久矣乎将近十年了。那时候那地方用的是“你有政策, 我有对策”,颇有民主气息,而且心里的得意也溢于言表。改“你我”为“上下”, 气派就大了。以此为文,似是客观平议,其实所据 昭然。 从解决现实问题,谋取利益的视角来看,政策就是对策,对策也就是政策。 既定政策往往不断增补修改,就是针对新的问题的对策,因为政出本门,自己不 以赋予贬意的对策相称呼罢了。不过所谓对策也者,除了解决现实问题,谋取利 益之外,多了一层针对“你的政策”的含意而已。对策另一个老资格名称,是 “土政策”。有人说中国是一个文字游戏国,倘若果真如此呜中国汉字的极富想 象性,大约有大功劳。譬如这“土”和“土皇帝”的“土”,音形完全相同,而 义则大可见仁见智。求同存异,好;求异存同,也未尝不好。这对于弄笔的人, 尤其“可箝而从,可箝而横,……可引而反,可引而覆。虽覆能复,不失其度”, 提供了一个广阔无垠的天地。 笔者曾经发表过一点心得,认为我们研究了半个多世纪的鲁迅思想,其中心 也就是两个字,即“立人”。另有一点与此相关的心得,因为说不清楚,至今不 敢写出来。倘允许笼而统之模模糊糊地说,大概就是:鲁迅奋斗了一生,焦唇敝 舌,呼吁“立人”似乎确如他的《题< 呐喊> 》:“弄文罹文网,抗世违世情。 积毁可销骨,空留纸上声。”不亦哀哉。 究其原因,似乎在于“文学无用论”。你新的启蒙主义也罢,批判国民性的 劣根性也罢,即使鞭辟入里尖刻而不留情面如鲁迅,效益何在?一个小例子。鲁 迅曾经指出:“‘揩油’,是说;明着奴才的品行全部的”。(见《“揩油”》) 56年过去了,其间又经过以共产主义为旗帜的革命,而且胜利了;又经过“为人 民服务”的思想教育乃至于改造,而且45年了,这“揩油”何尝改了分毫?“不 吃白不吃”,“不拿白不拿”,“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数不胜数的当今处世箴 言,不都是“揩油”的翻新花样么? 以古鉴今,此所以我深深怀疑“彻底地根治”什么什么社会现象,“关键” 在于“凡事出于公心”的崇论宏议。哲人有言:“只要是地位,尤其是利害一不 相同,则两国之间不消说,就是同国的人们之间,也不容易互相了解的。”“关 键”是不是在这里:人们的社会地位及由此而来的利害这类物质性的现实社会关 系很不相同,单靠精神的启蒙,恳求,批判的力量是“根治”不了的。老百姓渴 望取消特权,享受者何尝甘愿“出于公心”将它取消了事?上有印钞票的政策, 下有挤兑和抢购的对策。立党为公,“官倒”遍地。“只要私人利益和公共利益 之间还有分裂,也就是说,只要分工还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发的,那末人本身 的活动对人说来就成为一种异己的、与他对立的力量,这种力量驱使着人,而不 是人驾驭着这种力量。”虽然也许有人嫌说这话的人胡子太长,也许有人嫌说这 话的时候他还没有长胡子,就事论事,我以为马克思这话实在是人生经验之谈, 胜于雄辩多多。 问题怎么解决呢? 前面说过,我是偶然得到这本刊物的。寄刊物给我的朋友——且恕我如此僭 称,因为我们连一面也未见——大约意在邀我写稿吧,无已,只好以对空策奉答, 聊胜于交白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