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上 ——出访有感之二 H 国一位诗人,也是民族英雄,为鲁迅终生所厚爱。翻译他的诗歌,引征他 的诗句,赞颂他的摩罗精神,帮助青年翻译家出版他的译诗集,不仅有如此深厚 的文字因缘,而且可以说是少有的精神上的战友。我们希望去瞻仰他的故居。东 道主慷慨答应了。修改了访问计划,破格派了一辆小面包车,让我们去东方的D 市和南方的C 城参观两天,第三天绕道返回首都,中途访问这位诗人、也是民族 英雄的故居。 这样,我们就有缘在他家的公路上奔驰了。这一圈,约略遍及半个国家吧? 他们小,比江苏还略小。平生好事;特地商得司机的同意,坐在他的右边,为的 透过前挡风玻璃,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开阔的景象。 好漂亮的公路啊! 平平的路面,完整的路标,车子以一百迈上下的速度迅跑,仿佛从静静的湖 面滑过。两岸的树林,田野,农舍,迎面飞来,瞬即后退,真所谓心旷神怡。三 天间叫我惊叹而渐渐肃然起敬的,是我几乎没有看见路面上有一条裂缝,有一个 坑洼!无论在高速公路上,还是在普通公路上。我说“几乎”,是留有余地,怕 一晃而过之间,有所疏忽。终究我不是去考察公路的呀。虽然平生多幸,曾在一 个省的公路学校忝为教员。路边的标志;——过桥,分道,拐弯,用餐,住宿, 休息等等,一律整齐洁净,而且同一个标志都是双份,二百至七百米之外一份, 跟前一份。显然,前一份是预告,提醒司机留意的。咱们中国有句漂亮话,说是 “小处见精神”,这,大概可以配得上吧? 也是外国,辽阔广大的S ,首都M 市。我们借路经过,来回住了三天三夜。 机场照例在远远的郊区,因此在他家的公路亡,外环路上,也跑了数以百计的里 程。多么熟悉的路貌啊!除了一片片树林为咱们北京所少见,那路面上断断续续 的裂缝,甚至蛛网状的裂缝,一个个因路面表层剥落而出现的坑坑洼洼,到处可 见。即使在市区,在像咱们北京的三环,二环,长安大道的路上,也如此。我不 禁深深叹息。一次和长驻M 市的一位同胞谈到在H 所见的公路,以及M 市和咱们 北京路况的相像,他笑我说,不是S 像我们,是我们学“老大哥”呀!得过且过, 修起来再补,不必立项。说补不补,补不胜补,就成了这模样了。H 不同。不修 就不修,要修就修好,不兴修修补补。颇有点咱们中国的“质量第一,百年大计” 的味道,虽然他们不喊这口号。 我想起鲁迅对于书的形式上总喜欢留些空白的偏爱及其议论:“较好的中国 书和西洋书,每本前后总有一两张空白的副页,上下的天地头也很宽,而近来中 国的排印的新书则大抵没有副页,天地头又都很短,想要写上一点意见或别的什 么,也无地可容,翻开书来,满本是密密层层的黑字;加以油臭扑鼻,使人发生 一种压迫和窘促之感,不特很少‘读书之乐’,且觉得仿佛人生已没有‘余裕’, ‘不留余地’了。——或者也许以这样的为质朴罢。但质朴是开始的‘陋’,精 力弥满,不惜物力的。现在的却是复归于陋,而质朴的精神已失,所以只能算窳 败,算堕落,也就是常谈之所谓‘因陋就简’。在这样‘不留余地’空气的围绕 里,人们的精神大抵要被挤小的。” 不过我又怀疑自己这联想。事情也许没有这样严重,与精神也许不相干。试 看咱们公路上跑的,满街是皇冠,尼桑,奔驰,伏尔加,奥迪,桑塔纳,豪华不 足,还有超豪华,不正是“精力弥满,不惜物力的”么?!H 国却又恰恰相反, 公路上跑的,巷道边停的,货车而外,小车几乎都是马自达,拉达一流名副其实 的小车,北京人蔑称的“小土鳖”,在他们的车流中不仅不是寒酸,跑得还挺欢。 这不颠倒了过来,“因陋就简”的倒在他家那一边了。人间事错综复杂,有许多 是很难说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