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里(三) ——出访有感之六 “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大概不独中国人的感情如此,才有这样 的成语吧?一个人倘若到了国外,- 故乡也就是祖国。鲁迅诗句“风雨如磐阍故 园”,将“故园”解作祖国,也就是这样的缘由。所以并不见于词书。 因此,在H 国参观他们所藏的中国文物,仿佛他乡遇故人,别有一番滋味在 心头。 中国是个文明古国,也是一个文物大国。毛泽东咏昆仑:“安得倚天抽宝剑, 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 这是我们富有,珍宝充盈,有余物可资主动送人,足见胸怀博大,也足见世界各 国人民友好相处。 我也曾在一个国外的亚洲博物馆里,看到许许多多中国石雕佛像的头颅,恰 似砍头时代刑余的残留,而且那颈上的刀痕,还是胡乱为之的参差惨象,目不忍 睹。遥想那无数身躯,散落在祖国四面八方的大地上,因其庞大,坚实,不能或 难以为人所搬运,以致这样身首异处。清末民国的孱弱如此,至今令人伤心,愤 恨而沉思。 这回在H 国所见,却很不同。诚如他家馆长所介绍,都是“小文物”。平常 的瓷器,平常的用具,平常的佛像,平常的家什,平常的书画。模糊朦胧之中, 仿佛多的是“小摆设”与“清玩”。它们小,拿得动;它们平常,买得起;它们 完整,没有破坏的痕迹。它们精巧雅致,一派中国气息。引人喜爱,乐于收藏。 在西方人眼里,这满堂东方文化的异彩,大概多有陶醉吧?据东道主介绍,单单 他们一个馆所藏,已有九千件之谱。琳琅满目,当之无愧。 这时候,苦不堪言的,是自己对文物的无知。东道主对中国文物怀着浓烈的 兴趣,又有旺盛的求知欲,每每不耻下问,而我却四顾茫然,瞠目结舌。我知道: “锈得发绿的铜铸的三脚癞蛤蟆”,“应该称为‘蟾蜍砚滴”。可三脚的癞蛤蟆 在哪里呢?在一个展柜里,排着一付十几根牙制的玩艺,一指宽,三甲寸长。一 边阴刻水浒人物,着色,形象生动;另一边刻两行小字,说什么情况喝多少多少 杯酒。主人间:这是什么东西?猜得出,这是行酒令时的签儿。可它应该称为什 么呢?也是这个东方美术馆,有十四幅中国画。其中一幅长卷,画的是蒙古王公 或达官贵人“消遣行围”的情景。不题画人,却有为善道人,石谷子王晕,澹园 和俞方亭的题跋。词并不雅驯,如石谷子所题:“七曲八湾松柏树,腾腾密密野 乌悬。万里长山无古庙,猿猴在树来往穿。是为跋。”归国后查《中国人名大辞 典》:“王翠,清常熟人,字石谷。号耕垭,又号乌目山人,晚称清晖主人。师 王时敏画山水。时称画圣。康熙中以布衣供奉内延,尝绘南巡图称旨。欲授以官, 不就。初恽寿平以山水自负。见晕画,度不能及,乃改写生以避之,卒年八十有 六。”原来是一位大画家。俞方亭的题跋作于康熙六年,假如这位石谷子王晕真 是这位画家,而不是冒名顶替或故弄玄虚,能得到他的题跋的画想亦不俗了。可 我不知道真否。 一个外国,藏有近万件中国文物,可谓大观。可惜藏主对它们并不都了解, 甚至连名称朝代也说不出。要观众明白,难矣!要发挥中国文物在国外的社会效 益,也就有限。其中还难免鱼目混珠,芳泽杂糅。倘有专家,悉心鉴定,去伪存 真,去芜存菁,一一作出说明,分门别类,或综合或专题布置陈列,无疑是一件 有利于我们国家,有利于他家人民,促进文化交流的好事,实事。尤其急迫的是, 许多文物的保管与修复,亟待进行。一旦不救,悔之晚矣。主人也非常着急,多 次表示求援的善良愿望,也表示苦于阮囊羞涩。是的,这是要钱的,要大笔钱, 要硬通货。有什么办法呢? 在国外的博物馆里,常常看到他家之所谓的外国的文物,外国的美术作品,。 甚至有专门的博物馆,即如H 这样的小国,也有东方美术馆之类,不免发生愚不 可及奇想:在我们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上,在十一亿人口之中,倘若也是 收藏,展览外国文物的博物馆,多好啊!有的外国人可以不出国门,欣赏到中国 文物,外国文物,中国人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呢?我知道,除了一去不返的历史原 因而外,目前只是因为我们穷。但是,我们每年不是有文物出口么?能不能交换 一点?能不能从出口文物的收入中,提取若干成的基金,作为购买外国文物的经 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