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感抱歉的回答 ——出访有感之七 在H 国访问,天天跑博物馆,不知不觉过了半个多月,东道主要设宴送行了。 H 国办这类外事活动真是简便。只有翻译到机场迎接,安排下住处,介绍生 活起居习惯。她走了。第一天上班,翻译陪同到机关,商谈日程。谈妥了,握手 告别。此后是翻译按日程陪同参观访问。临别,东道主的头儿出面会见,交谈情 况,讨论问题,请提意见,算是总结。然后吃饭,告别,道北京再见。第二天由 翻译送出关去。这在讲文明,重礼仪的中国人看来,简则简矣,似乎还有点“慢”。 论实际,论效率,其实这样倒好,于人于我,两利两便。 就在这送别的宴会上,东道主——历史学副博士,H 国新任博物馆的主管, 兴奋地问我:您印象最深的是哪儿?我脱口而出:“S 市的图书馆。”话翻译过 去了,他看看翻译,看看我,年青的闪亮的眼光有点收敛,我觉得我等了好久了, 他没有说话,点点头。问别人去了。 一股歉意突然袭上心头,我感到了,我扫了他的兴致。他期待的一定是某个 博物馆,而他们也确有许多漂亮的博物馆:建筑宏伟,内容丰富,设备良好,管 理周到,富有民族特色。他是值得骄傲的,值得自豪的。有许多事等待他去做, 值得他为自己祖国的博物馆事业献出他的聪明与才智,献出他年青的生命力。 但是,他哪里想到,在我看来,他们有一个伟大的图书馆啊!它留在我心里 的,不止是浩瀚的图书,我从未见过的羊皮图书,镶嵌黄金的图书,不,不是这 些,而是活泼泼的生命,生命的奔流不息的长河,他们民族对未来的伟大的关注。 我们到S 市已经中午。参观几个博物馆之后,天渐渐暗下来。按日程,还要 参观S 市的图书馆。走了一天,人有点疲乏,去不去呢?翻译说,这是一座现代 化图书馆,值得看看。我们才下了决心。 新兴的建筑材料,分明的建筑线条,轻快的建筑风格,座落在全是高大,厚 重,深色的中世纪风格的建筑群中,图书馆格外突出,显眼。馆外华灯初上,馆 内灯火通明,踏入大门我精神一振。到了大厅,还有那么多人在借书,在阅览, 工作人员还是那么沉稳,那么勤快,想到馆外已经是下班的时刻,人们回家的高 峰,我的心情兴奋起来。 二楼,我终生难忘的二楼!这里是艺术阅览室和儿童阅览室。宽敞的室内, 铺着地毯。其中有一个音乐室。四排书案,几十个座位。十几个学生模样的青少 年聚精会神坐在那儿,手里翻着图书,头上戴着耳机。主人介绍说,每个座位通 过耳机有十个频道的音乐可供选择,播放室就在旁边。倘若这十几个频道还不能 满足,可以选择单座,自己选择自己放播所喜爱的唱片。唱片,就像图书,一排 排一架架整齐地安放在室内,开架。主人说,唱片,可以借回家去,就像借阅图 书一样。我佩服了!我从心里赞美这样的设施,赞美这里的读者,赞美淡化了占 有欲,淡化了损公利己的私心,努力追求文化,提高文化的精神。还赞美那制裁 人们私欲的管理办法。 主人又向我们介绍儿童阅览室。同样宽敞明亮,同样铺着地毯。地上是大型 儿童电动玩具,四壁矮矮的书架全是色彩斑斓的绘图图书。这里是,幼儿和小学 低年级学生的领地。每天都有老师带领小读者在这儿游戏,在这儿阅览。 终生致力于改造中国人及其社会的鲁迅剀切地说过:“此后觉醒的人,应该 先洗净了东方古传的谬误思想,对于子女,义务思想须加多,而权利思想却大可 切实核减,以准备改作幼者本位的道德。况且幼者受了权利,也并非永久占有, 将来还要对于他们的幼者,仍尽义务。只是前前后后,都做一切过付的经手人罢 了。” 鲁迅又尝论伟大,说:“我所谓伟大的,是他竟替我们二十岁的青年,想到 了四五十岁的时候,而且并不离开了现在。” 准此,我以为这样的图书馆,也是伟大的。 在H 国的送别宴会上,我的回答未能使东道主高兴。我想说却也未能说出上 面的话,我现在写在这里,并遥寄我心中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