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风易俗话笼鸟 北京人喜爱笼中养鸟。我们单位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就常常提溜着一两只 鸟笼,在院子里转悠,或挂在泡桐树上,远远地看着它出神。自然,更多的是北 京的老人。那恐怕不能说“喜爱”,而要用“酷爱”了。数九寒冬,北风凛冽, 花前树下,立交桥头绿化地边,常常可以看到的,是无畏的老人在溜鸟。所以, 如果像选举市花一样选举北京十景或北京十大风俗的话,我投“寿星笼鸟”一票。 前年春节,偶逛庙会,看到高高树起的爱鸟协会的旗帜下,在进行“笼鸟” 的表演,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大概拿不准这“笼中养鸟”是爱鸟呢,还是 未必爱鸟吧? 3 月18日,《人民日报》登了一则读者来信,题《圆明园内招鸟工程遭人为 破坏》,说是“圆明园管理部门和附近学校在树上安放了400 个木制鸟巢,完好 率大约只有10%,其余都被游人用汽枪打、石子砸、上树摸给毁了。园内常有捕 鸟人出没,多时可达上百人。他们或张网捕,或用胶粘,对鸟类栖息造成严重威 胁。”我不知道这捕获的或粘住的鸟儿,是装进笼中喂养呢,还是送入口中果腹? ——像野味餐厅的买卖那样,吃掉,大概很难说是爱吧,笼养呢? 现在是,人类文明已经进化到懂得生态环境平衡的大道理了,虽然也常听到 对于“兽道主义”的嘲讽。但我们中国人确实是讲究精神文明的先驱。距今247 年之前,就有人发过“鸟道主义”的感慨:“平生最不喜笼中养鸟,我图娱悦, 彼在囚牢,何情何理,而必屈物之性以适吾性乎!”他以哥哥的权威,禁止弟弟 笼中养鸟。这种“鸟道主义”是否正确无误,合乎科学姑且不论,我佩服得五体 投地的,是他的“欲养鸟莫如多种树”的主张。他写道:“所云不得笼中养鸟, 而予未尝不爱鸟,但养之有道耳。欲养鸟莫如多种树,使绕屋数百株,扶疏茂密, 为鸟国鸟家。将且时,睡梦初醒,尚展转在被,听一片啁啾,如《云门咸池》之 奏;及披衣而起,颓面漱口啜茗,见其扬晕振彩,倏往倏来,目不暇接,固非一 笼一羽之乐而已。大率平生乐处,欲以天地为囿,江汉为池,各适其天,斯为大 快,比之盆鱼笼鸟,其钜细仁忍何如也!”这人是谁!扬州八怪之一的“康熙秀 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七品官耳”的郑板桥。所说见《潍县署中与舍弟墨第二 书》。 这样的“鸟国鸟家”,在我们的城市里不知有几个?从电视里看到,澳大利 亚有一个五色斑斓的数不清的鸟儿,飞来饮水吃食,从安置好的木架上,盘子里, 也从来观赏它们的游客手中的盘子里;又随意落在老人的手上,妇女们肩上,小 孩的头上,一片啁啾,上下翻飞,好不快活人也。这阵势,这乐趣,肯定比北京 人手中的一二鸟笼为大为多呵! 我曾经发过议论了,中国的鸟儿是怕中国人的。我的例子是连家养的鸽子和 主人也毫不亲近,很少看到它们敢于飞到主人手上身上头上和主人嬉戏的场面, 虽然养鸽的人家遍地都是。中国人以“天人合一”的人生哲学自豪,外国人也赞 美我们的自然主义养生之道。其实养的是我;用来养的是它。敲骨吸髓,“万物 皆备于我矣”,要它们亲近,难不难! 笼中养鸟,我不知道这风俗习惯的好坏利弊。鲁迅曾论习惯与改革,说: “倘不深入民众的大层中,于他们的风俗习惯,加以研究,解剖,分别好坏,立 存废的标准,而于存于废,都慎选施行的方法,则无论怎样的改革,都将为习惯 的岩石所压碎,或者只在表面上浮游一些时。”(见《习惯与改革》)敢请爱鸟 协会的同志们领导们研究研究,何如? 即使是好的吧,增加一条“欲养鸟莫如多种树”,何如?再增加一条,与鸟 们亲善一些,又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