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 1933年6 月,鲁迅写了一篇《推》,描写“我们的同胞,然而‘上等’的”, 在上海走路“推”的情形,说:“上车,进门,买票,寄信,他推;出门,下车, 避祸,逃难,他又推。推得女人孩子都踉踉跄跄,跌倒了,他就从活人上踏过, 跌死了,他就从死尸上踏过,走出外面,用舌头舔舔自己的厚嘴唇,什么也不觉 得。”而且预言:“住在上海,想不遇到推与踏,是不能的,而且这推与踏也还 要廓大。开去。要推倒一切下等华人中的幼弱者,要踏倒一切下等华人。” 一个月后,又来一篇《“推”的余谈》。认为“生活的压迫,令人烦冤,胡 涂中看不清冤家,便以为家人路人,在阻碍了他的路,于是乎‘推’。” 又一个月,鲁迅写《踢》。指出“‘推’还要抬一抬手,对付下等人是犯不 着如此费事的,于是乎有‘踢’。”其中特别抨击外国巡捕在中国的“踢”。 此后不久,又写了《爬和撞》,还有《冲》。虽然和“推”本质相同,终归 是别一路数,不俱钞引。 鲁迅的杂文不可呆读,一篇一篇孤立起来,独自摘句,那就会遇到冲突。比 如,在这一篇说:“中国人不但‘不为戒首’,‘不为祸始’,甚至于‘不为福 先”似乎认为中国入永远甘居中流似的。可他在另一篇又说:中国人“总愿意自 己是第一,是唯一,不爱见别的东西共存。”在第三篇还说:“中国人原是喜欢 ’抢先‘的人民,上落电车,买火车票,寄挂号信,都愿意是一到便是第一个。” OK!再对也没有了。这就是我想说的“挤”。打一个响亮的京腔,就是“加 塞儿”。现在有没有“上等人”和“下等人”的划分,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搞理 论,又性懒不好读书,孤陋寡闻,没有拜读到理论家的著书立说。但就平居的日 常生活经历来说,“上车,进门,买票,寄信”之类一切要排队、等排队的场合, 几乎没有不“挤”的。如果排的队较长,比如有五六十,七八十,百十来人吧, 后面的队还有个队形,愈靠前,尤其是近在眼前伸手可及的窗口门口之类,那就 “挤”成一个疙瘩。不分长衫短衫,不论西装中装,也无关先生小姐,一律地挤, 通通地挤。最有意思的是那著名的宏伟的售票厅,长衫短衫西装中装男女老少混 在一道挤,专为知书明礼的专职教育人民的人设的售票口,也同样挤。挤得衣帽 不整,挤得东倒西歪,挤得气喘嘘嘘,挤得汗流浃背。 要命的是:挤成功的,谁都私自庆幸,洋洋得意,亲朋好友夸奖,钦佩。弄 得不想挤的人,也觉得“不挤白不挤”了。 我既无能无力无法劝导人们按顺序排队,保障遵纪守秩序者的利益;又无能 无力无法处罚“挤”乱秩序的害群之马,似乎别的人们也一样地无能无力无法。 坦白地说,当我站在那宏伟的著名的售票大厅挤的队伍之中的时候,我心里确曾 升起过一个念头:谁能整顿这个大厅,谁就能整顿好中国,澄清天下。 孔夫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这句话,虽是不佩服孔夫子的鲁迅, 也认为是对的。模仿是蠢材。但我还是想模仿一句:“以不教民排队,是谓乱之。” 真的,生活要求我们处处排队,我们却不教人们应该怎样排队,并有效地维护排 队的秩序。文明礼貌,看来也得从“人之初”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