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的清浊贪益 外国我不知道,因此也就无从比较,也就不能断定这是不是咱们的国粹,也 就是中国独有,外国全无的东西。尤其是从偶尔看到的外国小说、戏剧、电影得 到的感想,总觉得许多所谓民族特色,其实并不是民族性,而是各个民族在发展 进化的长河中于某个阶段出现的东西,也就是说不过是一种时代特色罢了。比如 父母包办子女婚姻,为父为母为子为女以及他们之间的思想、性格、作风、行为 规范等一系列特色,我们中国现在是日见淡化了,某些外国更其罕见,但在过去, 在他们的发展进化的某一阶段上,《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种种特性,不是也蛮鲜 明的吗?比较文学专家的研究成果昭示我们:阿Q 的辫子或许为咱们中国所独有, 他的性格,他的精神胜利法,外国也有的。和我们不同的是,那是他们的列祖列 宗身上的脾气。 准此,我也就不敢断言,外国人对于他们的祖国的山山水水,是否也有像我 们这样的讲究,这样多的名堂? 比如泉水吧,诗人说,“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如果说,这是写实, 可见诗人的生态和环保意识超前了几百年。他早已敏感到人类——不,咱们炎黄 子孙不注意生态平衡,不讲究环境保护,斧斤不以时入山林,因此水土流失严重, 以至于一出山泉水就浊了。如果说,这是比喻,或象征,那么,诗人的人生感慨, 他的归隐思想就太重了。虽然,人生远不是一道清泉,洋溢着“问渠那得清如许, 为有源头活水来”的自得的乐观主义。 泉的清浊还是常事,我相信,众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到过新旧大陆各 个洲的学人一定可以举出许多实证的,他家的泉水连一条浊的都没有?他家著名 的大河污染得连鱼儿都不能活命的事,我确凿地记得,二十多年前就报道过了。 可是泉有贪泉,无论多么纯洁清廉高尚的人喝了这种贪泉的水的就都变成贪 人贪官的,大概可以说罕见乃至非常罕见了吧?但我们中国的史书上却白纸墨字 记载过。《晋书·列传第六十良吏》记吴隐之,说“广州包带山海,珍异所出, 一箧之宝,可资数世,然多瘴疫,人情惮焉。唯贫窭不能自立者,求补长史,故 前后刺史皆多黩货。朝廷欲革岭南之弊,隆安中,以隐之为龙骧将军、广州刺史、 假节,领平越中郎将。未至州二十里,地名石门,有水曰贪泉,饮者怀无厌之欲。” 多么厉害啊!这种“祸水”怎么偏偏出在我们的脚下!幸亏咱们也有出类拔萃的 人物,不信邪的人物,身为国民却并无劣根性的人物:有如吴隐之。“隐之既至, 语其亲人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越岭丧清,吾知之矣。‘乃至泉所,酌而 饮之,因赋诗曰:‘古人云此水,一歃怀千金。试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及 在州,清操窬厉,常食不过菜及干鱼而已,惟帐器服皆付外库,时人颇谓其矫, 然亦终始不易。” 贪泉,是贪人为辩护自己而挖空心思取的名字,编的故事呢,还是自然界真 有含“贪”这种“矿物”的水呢? 不仅有贪泉,还有盗泉。这回,虽至圣先师孔老夫子也不灵了。《尸子》记 载:“孔子至于胜母,暮矣,而不宿;过于盗泉,渴矣,而不饮,恶其名也。” 作者不像对孔子怀有私怨,故意造谣中伤他老人家。而且“里名胜母,曾子不入”, 足可以作为旁证,证明这乃是孔子和他的之徒的“家法”。何况《论语》有之: “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足见确实是 孔子的真传。可恨的是,语焉不详,或没有下文。《尸子》并未彻底说明白,是 孔夫子渴得并不厉害,忍一忍就过去了,可以装模作样不喝这”盗“泉呢,还是 宁愿渴死也不喝这泉水,只因为它有一个恶名?假如这样,一个名字也就关乎生 死。生死事大。比生死还大的原来还有个是名字的东西。无怪乎”必也正名乎 “呵! 孔夫子的言传身教如此,后来的人似乎又首肯了他的看法,不幸,只有让外 国人来发议论了。长谷川如是闲说盗泉云:“古之君子,恶其名而不饮。今之君 子,改其名而饮之。”掩卷深思,我不禁胡涂起来。是原先命名的不对呢,还是 改名。不对?是“不饮”不对呢,还是“饮之”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