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不二价 这是公元前三四百年开始,到五四运动之后,到新中国成立,到今天经济改 革大潮之中,一直困扰着我们中国人的一个问题。 最早的文献,我不知道,亚圣孟子确记述了这样一场生动的辩论:“(陈相 说)‘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 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毂多寡同,则贾相若,屦 大小同,则贾相若。’(孟子)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 什百,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 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孟子善辩的细节姑且不论,他抓住 了货物优劣不同价钱应该不同这一要害,真不愧是亚圣呵。但双方都反对买卖中 的虚伪欺诈行为,主张以诚实信任治理国家这一点,却又同为咱们祖先的人生智 慧。于是在我们的成语中,“口不二价”、“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是美德; 而“讨价还价”,“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尔虞我诈”绝非漂亮的手段。于 是汉朝的韩康“常采药名山,卖于长安市,口不二价,三十余年”,载于《后汉 书》,名标史册。 五四运动之后,“书籍用实价,废去‘码洋’的陋习,是始于北京的新潮社 ——北新书局的,后来上海也多仿行,盖那时改革潮流正盛,以为买卖两方面, 都是志在改进的人(书店之以介绍文化者自居,至今还时见于广告上),正不必 先定虚价,再打折扣,玩些互相欺骗的把戏”。 新中国成立后,国营商店明码实价,蔚为风气。记得公私合营之前,有时大 人忙不过来,叫小孩去打点酱醋,总要叮咛到国营商店去。盖古人理想的“童叟 无欺”的买卖,开始有了一席之地了。 这是可想而知的:在亚圣孟子与陈相辩论之前的许多许多世纪,当人类出现 交易,哪怕是原始的以货易货,大概也就相伴而出现了“讨价还价”这怪物。也 许人们希望用讨价还价来求得近似的等价交换,买卖公平吧?有人却用它来玩把 戏,牟取意外的利益,造出老实人吃亏的社会环境。 在零售市场上,前不久报载,有的地方杀半价几已成规则,令人咋舌。近日 报上又说:“侃价”是“新鲜事”;而不“侃价”却是“观念陈旧、落后”。这 很使我糊涂。记得去年有幸走出国门,在一个发达国家中的发达国家逛商场买小 百货,但见一律明码标价,计算机结账,“侃价”已成历史陈迹。还有的,只是 同样货物在不同商店可能是不同价钱,以及有专门的廉价商店。 我们的市场经济还不发达,有点侃价的地方,势所必至。但并非经商的楷模、 未来的理想,更不需要舆论加以鼓吹,推广而及全国。 经济必须繁荣。经济是社会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但远非社会的全部。经 济的发达倘不助长社会改革,今日发达国家社会的不安宁,不友善,及其种种弊 病,是为前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