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难行易 日常生活中的许多事,“知易行难”。这使得“轻而易举”、“唾手可得”、 “一蹴而就”、“垂拱而治”一类丰富多彩的语言,显得苍白、尴尬、落空。但 也使人不无聊,不寂寞,有事干,有所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原不必 悲观,尤其大可不必绝望。说“绝望之为虚妄”,不就是说绝望并非实有么?因 之也就不必绝望、不要绝望了。 更何况日常生活中的许多事,还有“知难行易”的哩!最妙不过的事例,就 是前几年从深圳或许是广州开始,去年扩展到北京的“禁放”烟花爆竹。 为什么说“知难”呢? 第一,好坏难知。“爆竹文化”算不算国学,我不知道。爆竹属于国粹,八 九不离十吧?古书上说的:“驾登宝津楼,诸军百戏呈于楼下。忽作霹雳一声, 谓之爆仗(谨案,爆仗即爆竹之异名),则烟火大起。”诗里唱的就更多了。 “爆竹惊邻鬼,驱傩逐小鬼”呀,“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呀,把 我们祖先发明爆竹、用爆竹驱邪、庆喜的主要功能都唱出来了。这是发明火药之 后。在这之前就没有么?早已有之。爆竹爆竹,烧竹子发出爆裂的声音也。待到 发明了火药,赢得了全世界全人类名为“四大发明”之一的美誉,也引起“外国 用火药制造子弹御敌,中国却用它做爆竹敬神”的痛苦的反省。要之,爆竹这玩 艺儿,历史悠久而又遍及神州大地家家产户,成为我们的传统文化,而且成为最 深入人心、最切实规范人们行动行为的文化形态——风俗和习惯。 移风易俗是改革社会、改良人生的革命所必需。“横扫一切”地“扫四旧” 不但已然失败,而且铸成浩劫,而且遗患迄今未绝,又不幸而为鲁迅所言中: “倘不深入民众的大层中,于他们的风俗习惯,加以研究,解剖,分别好坏,立 存废的标准,而于存于废,都慎选施行的方法,则无论怎样的改革,都将为习惯 的岩石所压碎,或者只在表面上浮游一些时。”只要翻翻旧报纸,看看“放”好 还是“禁”好的争论,或者只要回忆一下,或者现在再来听听各种意见,我以为 “分别好坏,立存废的标准”的“知”,是颇难的。 第二,人心难知。这也是“化成天下”的传统文化了,而且载入《增广昔时 贤文》,从娃娃抓起,开启童蒙。说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而这却 的的确确是货真价实的“国学”,盖出自儒家。起初是孔夫子的经验,他曾痛陈 这样的教训:“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 于予与改是。”而知人心又是大事,这有亚圣孟子的经典:“桀纣之失天下也, 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 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干百年来燃放 烟花爆竹的风俗习惯,是民之“所欲”呢,还是民之“所恶”?“扫四旧”的时 候,真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席卷天下,一派“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的 “大好形势”。其实呢,历史俱在,前车可鉴。因此“禁放”之前,怎样调查, 怎样了解,怎样听到人民的心声,既去伪存真,又作定量分析,并且合理地开导, 是个很难而又艰苦的“知”的过程。 第三,效果难测。 有此三难,“知”还不“难”么? 然而,“幸无爆竹惊寒梦”,“禁放”的法规既立,依法治市,令行禁止, 天下太平。在一千万市民中,只有三五人以身试法,也即绳之以法,依法劝惩, 虽“禁放”之初,略显寂静,但安详有加,这“禁放”之“行”,岂不也“易”! 日前北京市又出台了严格限制养犬的法规,使“禁放”的上联,得有“限养” 的下联,开始为人们津津乐道。这是比“禁放”更难知的事,因为多了“与国际 接轨”的高调,多了是富贵人家的宠物的情分。因此是“行难”还是“行易”, 且看实行的情况吧。 不过,无论“行易”还是“行难”,都足以发人深省,并有助于哲学家“紧 抓住纯粹的思想,并运动于纯粹思想之中”——黑格尔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