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闲事 又是见死不救!一位小学4 年级女学生上学时被一辆公共汽车碾在车轮底下, 腿骨被压扁,脚面反转90度,血肉模糊。满满一车乘客夺门而下,驻足围观。没 有谁,没有一个人伸出救死扶伤的手厂——面前没有拿枪拿刀拿凶器的杀人犯, 自己并不冒着生命危险。 又是一条“百人围观见死不救”的消息。而且是新华社的消息。自然,这一 回有两个见义勇为的人,拯救了受伤的儿童。消息赞扬了他俩,报道了他俩光荣 的姓名。毫无疑义,他俩应该受到赞扬,应该受到我们民族衷心的赞扬。 又是一场讨论,三家大报一家省台相继开展了“女孩被轧伤之后……”的讨 论。讨论一定是热烈的,而且一定集中在道德:“为什么有的人忘了见危相助, 救死扶伤这一每个公民应有的起码道德?”“为什么有些人在埋怨社会风气不好 时,自己却不能身体力行?”因为我们中华民族素来注重道德,而且“道德天下 第一”! 每读到这样的消息,每看到这样的“热烈讨论”,我心里总感到十分奇怪。 老百姓文化水平参差不齐,思想觉悟高低不一,且不说还有数以亿计的文盲,是 难怪的,为什么记者、编辑、主编、社长、台长们,在这一个问题上,就事论事, 如此健忘? 他们忘了,我们的传统文化就是“不管闲事”的文化。圣人的教训有“不在 其位,不谋其政”,主张逍遥游的庄子,更是说“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 而代之矣”的,并引用来对待世事;至于老百姓,自然也有自己的格言:“各人 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所以,我们中国人压根儿是一个“不管闲事” 的民族。 他们还忘了,这个问题,远的不说,近的,至少已经讨论了60年。60年前的 6 月12日,鲁迅作《经验》说:“古人所传授下来的经验,有些实在是极可宝贵 的,因为它曾经费去许多牺牲,而留给后人很大的益处。……然而也有经过许多 人经验之后,倒给了后人坏影响的,如俗话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 上霜’的便是其一。救急扶伤,一不小心,向来就很容易被人所诬陷,而还有一 种坏经验的结果的歌诀,是‘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于是人们就只要 事不干己,还是远远的站开干净。我想,人们在社会里,当初是并不这样彼此漠 不相关的,但因豺狼当道,事实上因此出过许多牺牲,后来就自然的都走到这条 道路上去了。所以,在中国,尤其是在都市里,倘使路上有暴病倒地,或翻车摔 伤的人,路人围观或甚至于高兴的人尽有,肯伸手来扶助一下的人却是少的。这 便是牺牲所换来的坏处。”这对旧社会解剖得何等透彻! 马克思说:“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 定人们的意识。”通俗一点便是“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我 们今天的生活当然是新社会的新生活。但也还有车匪路霸,还有欺行霸市,还有 地痞流氓,还有任意“宰”人的事发生。一句话,还有强者横行霸道,弱者老实 吃亏的社会现象。就是人们之间也缺乏信任,某些制度令人为难。比如吧,你看 见自行车倒了扶起来,倘主人恰恰来了看见了,十有八九反责问你为什么碰倒了 他的车,蛮横者甚至要你去修理。又比如,你遇见暴病倒地的病人,你将他送到 医院,先要你一笔押金,怎么办?病人家属不在,要你守候,不放你走,怎么办? 也是最近报上的消息:“抓贼者挨揍,违法者逞凶,太原一副厂长竟殴打见义勇 为者”哩。新近一部很不错的影片《上一当》中就有一个情节。一位女学生的母 亲让女儿去巴结港客,未婚先孕,找到班主任哭诉,班主任教育她后陪她去医院 做了手术,当然由班主任签字。事后女学生的父亲找上门来,见面就两个耳光。 这类事情,生活中不少,报纸上也常见呵! 既然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我们就不能老是谴责人们不道德,而要改革 陷人于不道德的社会现象。提倡见义勇为,根本在创造相应的社会保障:最低限 度要使“勇为”者不受害,不增加麻烦,不付出无谓的牺牲。赞扬是次要的。 不错,我们自古以来就有见义勇为的人。在今天,不顾个人利害不怕牺牲的 高尚的人,他们总是少数;在过去,他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汉,像 《水浒传》中拳打镇关西的鲁智深,他们多是有刀,有拳,有勇的侠义之士,也 总是少数。需要“相助”的,任何时候,都是无拳无勇的老百姓。要老百姓见义 勇为,敢于自救,乐于自救,根本在改造社会,创造见义勇为的社会环境,我们 的报纸,电视,电台,社会舆论,不着眼于社会存在,不把握责任的重点,只就 意识谈意识,责怪群众素质太低,道德沦丧,自觉不自觉地企求“灵魂深处闹革 命”,决不会有多大效果的。看过去的历史,不过“千古文人侠客梦”。看今天 的现实,不过一部话剧,还有话剧改编的电影《生者对死者的访问》而已。—— 那就是根据发生在一个省城的真人真事的消息创作的。转眼过去十年了。人生有 几个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