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桂玲是在离婚后知道了小梅的,知道是小梅后她大为震惊,深受刺激。原以为 那人至少应该是城里人。桂玲的户口在农村,是当地联中的语文老师,虽是同在农 村,论起地位、身份来,却是几倍于小梅之上的。所以以她有限的人生经验,无论 如何也想象不出,她的丈夫怎么能弃高求低,与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私通,乃 至葬送了自己的事业。因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最终桂玲把心中的千般揣测万般疑 惑化成了一个字:贱。 小梅慢慢地跟我说了她与副连长分别再见时的情景。 “……那天我去县里给百祥的娘抓药,老太太有个心口疼的老毛病,搭的是人 家的一辆拖拉机。不过三十多里的路,早晨出发,头半晌才到,路不好,车也破, 那一路上把我颠的,全身骨头都散了架子,身上撞得哪哪儿是青,腮帮子都没脱得 了,拐弯时一个没抓稳,撞在了车头的后玻璃窗上。赶到下车,整就是像给人打了 一顿。立夏了,穿的衣裳单,上身还是短袖。我不在乎,县城里,没人认识我,我 也不认识谁。……从药铺抓药出来,遇上一个人向里面走,我没朝他看,低着头快 走,说是不在乎,能真不在乎?一个女人,鼻青脸肿胳膊上也是,让人怎么想?不 知是哪根神经作怪,我觉着那人在看我,就抬起了头来,天,是他!又不是他。模 样没变,可眼前的这个人分明不是当初来我家时的那个人了。还是穿着军装,可肩 上、领子的肩章领花没了,只剩下几块颜色深一点的印子,光秃秃的。……韩琳护 士,到现在我都觉着,世界上没有什么衣裳比军装更精神、更好看的了,可是,也 没有什么衣裳比拿掉了肩章领花的军装更灰头土脸的了。想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我,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我比他还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他。头一个念头是, 他回来怎么不告诉我?不知愣了多一会儿,他先开了口,问:百祥打你了?这时我 还没有回过神来,愣愣地反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他看着我的脸:都青了。我下 意识顺着摸了一把,不由疼得吸了口气。他又说了,有点着急的样子:我去找百祥 谈,咱们俩这事,不怪你。——这时我才突然反应过来的,出事了! “那天中午,我们俩在街边一家卖面的馆子里,一人要了碗面,凑合了一顿。 一碗面我都没有吃完,光顾哭了,为他。我想没有谁能比我更能知道,他失去的是 什么了,我也当过兵啊!……你是没见他从前的样子,笔直的身板,笔挺的军装, 一杠三星的肩牌金光闪闪,上我们村时,男女老少都算上,没个不回头看的——是 我毁了他!他直个劲地安慰我,叫我不要想太多;又说百祥不知道他就放心了,但 愿我这边不要再出事了。别看我当时脑子里乱哄哄的,可是一点都不糊涂,我说, 你什么意思?他看着我,说:跟百祥好好过。我说:要是我说我想跟你过呢?他摇 头:不行,那样太对不起百祥。我说:你就不怕对不起我?!他这才不做声了,半 天,说:小梅,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连个工作都还没有。当时他正在等待安置办 的消息,一直住在县城他一个战友家里,不愿回家住。就有这样一种男人,要么衣 锦还乡,要么宁肯死在外面,也不愿让家里人知道。我说,我又不是冲着你的工作。 他一口咬定不行,最后了,被逼不过了,才说了实话,他说,我现在没有心思。说 完还怕我不明白似的,说,提不起情绪,对不起。” 说到这时小梅痛哭,我懂得她心理:她在他那里,不过尔尔。女人对男人的这 类失望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自身:摆不清或死不肯正视自己在对方那里应有的位置。 在男人那里,如果说事业是他的“锦”,女人只是这锦上的花,事业是“皮”,女 人便是皮上的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当然我不能这样说,不能火上浇油,现在 小梅需要的是安慰。我安慰小梅: “有的男人事业失败时才会想到女人的慰藉,有的正好相反,事业失败时不谈 爱情,比如他。两者相比,后者好,起码是有责任心的吧——自己还没有着落呢, 就不能再拖上一个垫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