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哪有。没有。” “给你提供个素材?” 接着他便说了起来,是一个有关领导的讽刺笑话,还没说完自己率先笑成了一 团。此类笑话我听过无数,这是其中比较拙劣的一个。但我也跟着笑,拼命笑,笑 得直咳,大笑中恍惚听到又有人叫我,心里禁不住一阵厌烦。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不想见人不想说话,我累了。可惜我们医院是岛上唯一的医院,认识我们的人必然 多我必须接受折磨。但这回这人对我的称呼跟别人不同,既不是“韩护士”也不是 “小韩”,他叫我:韩琳。 是姜士安。站在离我不远处的船舷边。一认出是他,泪水夺眶涌出。我从护训 队分回岛里医院时他已调走了,这是我们分手后的第一次见面。我迎着他走去,泪 水在脸上狂奔。他向我伸出了双臂,倏然间,又缩了回去,两只手因不能作为而不 停地摩擦,发出刷刷的声响。 “韩琳,怎么啦?……韩琳,你别哭啊!……说,怎么啦?别哭,别哭啊!” 他连连发问,担忧,焦虑,焦灼。 我深深吸口气正待说时,一个人从我身后闪了出来,冲他叫了声“姜营长”, 姜士安回叫那人“高参谋”。高参谋道:“前天打电话找你,你们营文书说你回家 了,老婆生孩子,男孩儿女孩儿?” “有男有女。” “双棒儿?” “双棒儿。” 他有孩子了?他结婚了!就是说,他不再是一个人了他有他自己的家了他已不 再是我的同类!奔腾不止的泪水刹那间止住迅速干涸。他和高参谋说话。我掉头看 船后的大海。大海被船身犁开了一个巨大的锐角,雪白的浪花在船边翻卷,跳跃, 时而飞溅上甲板,刷,从甲板上流过,复返归大海,带着无数的泡沫。 高参谋终于走开,姜士安得以转脸向我,没容他开口我便问他:“你结婚了?” “啊。”他看着我的脸,急急道,“这事我告诉过你呀,一开始的时候。” “一开始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你在护训队的时候,我给你写过信,那年的五一节。” “噢,对。”我点点头,冲他笑笑。然后不论他怎么问我刚才怎么了,我都不 说,直到我下船,直到那船载着他继续向大海深处驶去…… 晚上,我从床底下拉出了我用来盛信的纸盒子,找到了他说的那封信,褚黄色 的信封,盖着三角形的军邮戳。我把信抽出,打开来,看,一字一字。在信的最后 他说:“我爷爷给我定了个对象,家里没有女人照顾,不方便。他让我回家看看, 如都同意,就结婚,就可以让女方来家里住了。不回去是说不过去的,但我不想同 意这事,不知你有什么意见,请速回信。” 我慢慢地把信合上,装好,收起,怀着一种“永别了”的心情。 门外响起了嘭嘭的敲门声,邻居家男人回来了,我以为他在家就把门给插上了。 女邻居故意抻了好一会儿后才去开门,这时我就知道我完了,至少前半夜别想睡了, 每次夜半敲门声都是吵架的前奏曲。他们吵架不关房门,敞开了吵;往好里宽里想, 人家是拿我不当外人儿。 “说是去一会儿去一会儿,你那‘一会儿’到底是多长?” “那你让我在家干吗,陪你看电视剧?” “陪我看电视剧又怎么了?咱俩谈恋爱的时候——” “恋爱是恋爱,要不就不会有恋爱、结婚这些不同的词儿……” “明白了。结了婚麻将就比老婆重要。” “操!这日子真他妈不能过了!” “你才知道? 离婚——拿钱来吧!” “凭什么?!” “你在外面玩儿个鸡还得给钱呢是吧?” “你是鸡吗你要承认你是鸡我就给钱!” 我躺在热成一团的夜暗里静静地听着我的邻居高一声低一声地吵,那段日子, 我经常思考的一个问题就是,造物主能让人把眼睛闭上为什么就不能让人把耳朵闭 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