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实在不行,离了吧。”好久,我说。 好久,小梅说:“就为这?那还不得让人说死!”我无言以对,我是一个外乡 人。小梅又开口了,声音有些异样:“他说,他有一个战友,人很可靠,他想叫他 ……帮个忙。他说我们不能没有孩子。你说这法儿,行吗?” 我不知道。我握住了身边小梅的手,她的手心又湿又凉。远处,传来阵阵激烈 的狗吠。 次日,我上了归去的长途汽车。小梅站在车下送我。“韩琳护士,你说他说的 那法儿,行吗?” “先别!再治治试试。让他来北京,找我,我帮他找人!” “如果就是不行呢?” 汽车缓缓启动了,没有时间了,我咬咬牙:“那就照他说的办!” 没有别的办法。唯愿那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不仅能给小梅一个孩子,还能唤醒她 的肉体,愿那苏醒了的肉体,能去反抗一切的束缚。 对不起,小梅,对不起…… 看小梅回来,路过大院门口的收发室顺便取了邮件,回宿舍。宿舍里整整齐齐, 走前特意收拾好的。进屋把包往地上一放,邮件往上面一堆,先擦灰。桌子窗台凉 席一路擦下去,擦完了就去卫生间洗,一天一夜了,一路的火车汽车,身上脏得一 蹭就起泥儿。从头到脚洗了,把衣服用洗衣粉泡上,这才上床平躺下来,挺直了酸 痛的腰背,回来没能买上卧铺,一路坐回来的。冰箱里有走前预备下的黄瓜、西红 柿、鸡蛋,再泡袋方便面,就是一顿很好的晚饭。一个人,最怕外出归来后屋里的 乱七八糟和一无所有。 已经立秋了,立秋后的北京,白天再怎么热,早晚是凉的。晚风由纱窗里吹进, 徐徐的,絮絮的。我干干净净地躺在干干净净的床上拆看邮件,身心舒适。 有雁南的信,来自“军区政治部卫生所”,信中说她目前“对新生活很不习惯”。 工作上,“事少人多,每天就开开感冒丸胃复康,再不就看报纸聊大天,聊得人心 都空了,像个空纸壳”。家庭生活上,“有点像你说的近视眼看人,远看五官端正 肤质光洁,走近了看便知全不是那么回事。说不上什么大矛盾,全是小事。比方说 如果他现在在家,我就不能安安生生给你写完这封信,他会时不时走过来大大方方 看上两眼,很是烦人。我希望他关心我的地方他不管不问,我不愿别人过问的事上, 他偏偏表现得兴趣浓厚,不知是他有毛病还是我有毛病。也许我们俩都没毛病,是 一种根本上的不一致不协调。”结论是,“婚姻是大事,宁可没有也不能凑合。” 看得我笑了起来,这就是雁南,随时随地下结论,下就斩钉截铁不留余地。上封信 还说婚姻是生活必需品呢,这次又说宁可没有也不能凑合了。不过,也许这也是生 活的一种本质?如同盲人摸象,每一个局部都真实。 有一封邀请信,去甘肃河西走廊参观访问,去的地方有兰州、武威、金昌、张 掖、酒泉、敦煌,所有费用由邀请方出,二十天。敦煌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但是 二十天太长,手里还有好几件需赶紧完成的事,已经耽误了一些时间了,不能再耽 误了,去敦煌只好以后再说。 有人敲门。我诧异地穿鞋下床开门,是他!心立刻一阵创伤般的悸动,才发现 我一直没有忘记他,他一直就在我的心里。 “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来碰碰运气。”我又不知该说什么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不让 我进去吗?” “我刚回来屋里很乱……” “——你也很累。好吧,只说一句:那天晚上的演出很重要,我怕打扰你,所 以有意避开;演出完后,她来送雨伞。” 我点了点头;他走了。我重新回到床上躺下,但是刚才的从容、宁静、闲适荡 然无存。 我的所有心理活动情绪动态似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仿佛拿稳了我不会拒绝他, 无法逃避他,他到底要干什么?什么是他的终极目的?就为了那件事吗?如果就为 了那件事,我不愿意。这不公平。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了……他在昏暗中走回来, 解释说:“外面太亮了,你不觉着刺眼吗?”他俯下身子,他吻我了。全身一阵颤 栗和渴望的眩晕,什么是公平,什么是不公平?斤斤计较患得患失在这里并不适用。 一切听从爱神的安排,因为一切都在流动;一切听从命运的安排,因为你我都是它 的手中之物。人,太渺小了啊!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开了灯,轻松 下床,给自己准备晚饭,先用“热得快”烧上水,然后去洗西红柿洗黄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