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弄这么咸,叫人怎么吃嘛!” 咣,推开椅子拂袖而去,冉被吓得哆嗦了一下。那种有点好笑的感觉刹那间由 愕然取代。 冉的毛衣小了。四五岁的孩子,正是长的时候。趁着周六天气好,我把他的毛 衣拆了,洗了,晒上,又去买了二两新线,给他重织一件大的,这样就不必买新的 了,我们的一切开支都得由彭澄和母亲的钱里出,只出无进,不精打细算不行。这 两天冉就先穿他爸爸的大毛衣在家凑合着,反正不去幼儿园。原来的毛线是草绿色 的,新买的线一两黄色,一两褐色。黄色的织成月亮织成星,褐色的织成房子织成 树。图案都在胸前,样式是那种叉肩的,由领口织起,套头衫。我昼夜兼程地织, 我得赶在周一前让冉穿上,边织边想象着冉穿上这件毛衣时的样子,倒也不觉辛苦。 周日晚上胜利完工,漂亮的冉穿上这件毛衣后如同童话里的孩子。早晨,我去食堂 买早点回来,看看差不多到时间了,便去楼上叫冉起床,他该上幼儿园了。冉已经 醒了,正一声不响坐在大床上自己给自己穿衣服;彭湛仍睡着,昨晚同人谈事又是 差不多快一点。此刻我们的卧室是这样的格局:大床旁边摆着一张行军床,他们父 子俩睡大床,我睡行军床,这是我们这个特殊家庭目前唯一可以选择的就寝组合方 式。冉自己怎么也套不上我给他织的那件毛衣,便伸手去推他爸爸。“爸爸!爸爸! 给我穿衣服!”我就是在这一刻走进的卧室。彭湛怒冲冲坐起,三把两把给冉把毛 衣套上,一抬眼看到了我,说:“毛衣织成套头的,你叫孩子怎么穿?!” 我非常非常生气,一天都没怎么理他。他感觉到了。晚上,冉睡着了,我们躺 在两张床上,各看各的书。屋外,风儿阵阵地掠过窗户。“韩琳,”他先开了口。 我拿开书,看他。他从大床上欠过身来,一脸的严肃, “你是不是觉着有了这个孩 子,就得不到全部的我了?” 我瞠目结舌。 晚上,彭湛约了一帮人来家里谈事,客厅里烟雾缭绕热气腾腾,谈话声笑声如 火如潮直冲房顶,谈到钱时都是以百万千万论计,光听听就令人心跳。几个人都是 彭湛的朋友,也是合作伙伴,这时彭湛已正式向单位递交了停薪留职的报告。 “这样算来,投资的三十万一年就能赚回来,以后所挣就是纯利润,净赚,且 以每年百分之三十的利率递增,三十万的百分之三十是……”“九!三十加二十— — 一年五十万,十年五百万……”“不止——别忘了每年还有百分之三十的递增!” “这个项目就这么定了!海口那边买地的事也有了消息。赵哥来电话说养蜗牛前景 可观!”“制片公司的事怎么样了?”“我那边没问题了,作协同意出面,但多少 得给他们点钱,如今的文人大伙也知道,都穷疯了。”“告诉他们,他们今年的奖 金我们全包!”“银行也初步同意贷款——”“好!下一步,找‘西影’厂买厂标!” “这个交我了!”“咱们要弄一个全中国最棒的娱乐片,请张艺谋做导演,开机那 天搞一个大型新闻发布会,把各界的社会名流都请来。吴副市长——王冬,可是交 给你了,他分管意识形态!”…… 我没参加他们的谈话,沏了壶茶,给每个人的杯子里倒上,就离开了。一听经 济问题,我的脑子容易短路,无论怎么集中精力,把每个字都听清了,仍是搞不明 白意思,索性不听不问。上面的话,是我来回路过时听到的,因为谈到了电影,我 熟悉的行当,才算记得比较详细。 家里没有电视,也没什么可看的书,我和冉在楼上相互为伴。他画画,我看他 画,他很高兴我看着他画。画一个人,说“这是爸爸”,再画一个矮一些的,说 “这是阿姨”,再画一个更矮的,说“这是我”。他画的是我们目前的一家三口。 冉开始认可现实。曾几次想就现实的问题同彭湛好好谈谈,来兰州后我又跟单 位续了十天假,但不能总是续假,假期到了怎么办?但他不愿谈,谈不了几句就搁 浅。“你来嘛。”每次,他总是这么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