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我给母亲的信中说,婴儿好,我好,彭湛也好。次日,把两封信同时发了出去。 彭澄来了,从西藏来,去301医院送病号,领导给了她十天的假,都知道她 在北京有亲戚。 彭澄来送的病号是一个团长,因感冒引起了脑水肿,肺水肿。那位团长驻守在 海拔四千八百米的高山上,在那种严重缺氧的地方,一个普通感冒就可能致命。那 是位英雄团长,才三十五岁,军区派直升机把他从山里接了出来,先是送到了四军 医大,又从四军医大转到了北京。彭澄说粗通医学的都会知道这团长根本就是活不 成了,之所以还要这样转来转去,除了尚存的一丝丝侥幸外,更多的,是一种姿态, 一种精神,一种思想政治工作,是为了他的士兵战友亲人,以及所有那些依然驻守 在高山上的活着的人。一说到这位团长彭澄的眼圈就红,她说韩琳姐你没有见过他 你不知道他有多优秀,他不仅精通军事熟悉部队而且居然还会写诗,《人民日报 》上都发表过,《 人民日报》啊!又说如果她早认识了他肯定会爱上他,可惜他 结婚了孩子都有了,女孩儿,六岁,漂亮得没法说,集中了父母身上的精华。女孩 儿的妈妈也漂亮,大眼睛双眼皮,是重庆一家大公司的会计师。 现在的彭澄一点都不后悔去了西藏,说起西藏来就滔滔不绝刹不住车两眼放光。 她说她的收获大极了,去了才几个月已经记了三大本子的日记,初步打算写三本书, 一本有关西藏的书,一本有关西藏军人的书,一本有关西藏军人妻子的书。并且还 当场拿出了她写的一首诗,诗的题目叫《 墓地里只有一个她》。诗的真实背景是 这样的,她们乘车进藏时车差点翻了,惊吓过后,车上的女孩子们就七嘴八舌地说 开了,主题就是:假如真的“光荣”了。一个女孩儿说要是她 “光荣”了,就请 大家跟组织上说,把她埋到某某烈士陵园去,于是马上就有人说:“你好傻哟,那 里就你一个女的,好孤独的嘛!”……这使彭澄大为感慨,据此敷衍成诗: 墓地里只有一个她 你跟谁说话? 墓地里只有一个她 你不寂寞吗? 墓地里因为有了她 冰峰都变得温柔; 墓地里因为有了她 白雪也悄悄融化。 你给单调涂上了一抹粉红, 你给秋冬带来了活泼的春夏, 你是群雄中的一匹牝鹿, 你是丛绿里的一簇鲜花, 你是我心中永远的偶像啊, 永远明亮的眼睛永远飞扬的短发。 假如祖国需要我也会来到这里, 春夏秋冬日日夜夜同你做伴, 一起说着我们年轻女兵的悄悄话…… 看着这诗听着彭澄说的那些事儿,感觉上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心情怅 惘、忧伤,难过得要命——青春已逝。那充满着理想、梦幻,我的健康的、美丽的、 纯净如月亮的青春啊。而今那月亮高悬在辽远的夜空,已然是可望而不可及,永不 可及。 “韩琳姐,你怎么了?” “……喜极而泣。” “为什么事儿?” “你来了呗。” 她根本不信,审视地看我,然后说:“别不好意思承认,是不是,被我的诗, 感动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连道:“是是是。” 这她倒信,她是真觉自己这诗写得好,信心十足地投了十几家报社杂志,居然 就没有遇上一个知音,至今连封铅印的退稿笺都没能收到。彭澄为此愤愤不平,认 为这些报社杂志水平、思想都有问题。 “他们发的那些诗我也不是没看,什么呀那叫?‘噢,我的心,碎成了肉末… …’”她以手摁胸半闭着眼,用气声朗读了不知打哪看来的这句诗后道:“‘碎成 了肉末’,他怎么不说碎成了饺子馅儿,不更独到独特?就烦这些表面文章,文字 游戏,无病呻吟,纯粹有病!” “刚才还说人家无‘病’呻吟!”